◆            失语之后切莫胡言乱语            --评余杰《丧钟为你而鸣》               ·方舟子·   我在《从鲁迅弃医从文想到的》一文中提到要鞭挞那些利用这次恐怖事件传 教的青年“导师”,本是指任不寐之流的披着学者外衣的传教士,看了余杰这篇 开口“神”、闭口“撒旦”、连《旧约》都引用上的《丧钟为你而鸣》,才知道 这位据说鲁迅的“传人”也已加入传教士行列了。他自称“好几天陷入了失语的 状态之中”,这一事件对他的打击竟是比许多美国人都大。还没缓过神来就开始 胡言乱语,咒骂幸灾乐祸者是“撒旦们,已经自动地放弃了做一个‘人’的权利”、 “没有哪个动物族群会接受这些垃圾加入它们的行列,连畜生也会耻于与他们为 伍”,甚至诅咒“今天,丧钟为美国人而鸣;明天,丧钟将为你们而鸣!”这种 对论敌歇斯底里的漫骂,固然很符合《新约》中那位诅咒论敌下地狱的耶稣形像, 却与当代基督教的主流格格不入。莫非余杰加入的是某个基督教邪教派别,即我 之所谓“极毒教”?幸灾乐祸者即使在某一刻丧失了天性,做人的权利仍然值得 我们的尊重,何至于就成了魔鬼?我们劝幸灾乐祸者想一想如果灾难降临到自己 身上会怎样,只是希望他们能设身处地地体会一下,绝不是希望灾难真的降临到 他们身上,那样的诅咒,倒很像是出自撒旦之口,更是没有人性。   余杰把“丧失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的同情、怜悯和爱”归咎于“这个拒绝神 的民族已经堕落了五千年”,犯了一点历史错误。我们这个民族,早先一半以上 的时间是有神的,商之上帝,周之天,就都和犹太-基督教的神有些类似,以至 于有一位意大利学者安东尼奥·阿马萨里认为一神教反倒是在中国起源再传到犹 太人那里去的。中国人敬鬼神而远之,是战国以后的事,但也并没有就变得比信 神的时候和其他信神的国家更堕落。在中国拒绝神之后数百年,西方国家接受了 余杰心目中的神,但是并没有因此就变得比中国更富有“之所以为人的基本的同 情、怜悯和爱”,恰恰相反,在其绝大部份时间里,人权的状况远远不如中国。 基督教占绝对统治地位的中世纪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惨无人道的黑暗世纪。近代 人文主义思想正是因为抗拒基督教信仰、远离了神、走近了人才诞生的。基督教 的《圣经》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充满了仇恨的内容,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还有点爱的 影子。现代主流基督教改过自新,对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仇恨视而不见,只宣扬 那不到百分之一的爱,固然是个进步,令人称许。但是如果要把自己打扮成历来 就是爱的化身,甚至像某些中国青年“导师”一样直把人文精神歪曲成宗教精神, 那是极其无耻的。   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宗惨案即出自余杰的同党之手。1099年,十字军攻陷了 耶路撒冷,烧杀掠夺,血洗全城,“刀剑不染血的人要受诅咒”,连躲进了阿克 萨清真寺避难的七万名妇孺老幼也被杀得干干净净,无一幸免--基督教的历史 学家极其骄傲地记载了这一丰功伟绩。1187年,阿拉伯人的战神、埃及苏丹萨拉 丁率领伊斯兰联军,在经过伤亡惨重的激战后,夺回了被基督徒蹂躏了近90年的 耶路撒冷。当时有大约10万名基督徒还在城中,面临着血腥报复。出乎意料的是, 萨拉丁下令士兵不准屠杀、掠夺城中的平民,保证所有基督徒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而如果他们要回归祖国的话,交少量的赎金就可以带着财产走人。大约8万4千名 基督徒在萨拉丁士兵的保护下离开了耶路撒冷,许多交不起赎金的人也被赦免放 行,萨拉丁的兄弟阿迪尔还自掏腰包替2千名基督徒交了赎金。一些丈夫在与穆 斯林的作战中战死的基督徒妇女甚至还得到了赔偿。战胜者为有血海深仇的战败 阵亡者支付赔偿,在人类历史上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了。   萨拉丁的善行基督徒并不领情。他们以后还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血洗穆斯林的 十字军东征。萨拉丁毫无疑问是一名很虔诚的穆斯林,而同样的宗教信仰在今天 却结出了恐怖主义的怪胎。人的善恶,与是否信神并无必然的关系。我们也没有 必要去外来宗教中寻找“同情、怜悯和爱”的内容。中国传统文化在这方面并不 缺乏。当代基督徒津津乐道“爱你的敌人”,那不过是基督教的一大谎言,连福 音书中的耶稣自己都做不到,一遍又一遍地咒骂法利赛人是毒蛇的子孙,要去地 狱受永远的煎熬(以致罗素忍不住要讥讽他如此喜欢咒人下地狱实在算不上是仁 慈的人),其信徒更等而下之,在大部份时间内是“恨你的敌人”,而且往往恨 到惨无人道的地步。从理想境界来说,“爱你的敌人”也不如墨子的兼爱。在墨 子看来,爱的理由是因为人类本是一体,何分敌我?“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 其身”“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谁贼?……视人家若其家,谁 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他不仅这么说,也这么做,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 之,死而后已,说他是天神、是圣人,都还辱没了他。这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做到, 但有这样的理想、榜样在,在实际中退而求其次,能做到尊重无辜者的生命,总 还是可以的吧。 2001.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