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莎纸与羊皮上的记忆                ·泽 熙·   纸对文明的作用不用多说,中国的造纸发明横扫文明世界以前,巴比伦人曾 经用泥板记录文字、埃及人用纸莎草、佩加蒙用羊皮、印度人用贝叶、中国人用 竹简、希腊和罗马人用蜡板。此外,龟甲、兽骨、石碑、钟鼎、陶器、丝绸等等, 都充当过文字的载体。   古代的罗马城和雅典城一样,都没有出现过类似亚里山大里亚那样硕大的图 书馆,但考古发现它在公元370年以前至少创立过28个分散的公共图书馆, 而这些图书馆大多建立在莎草纸与羊皮纸上,并遭到了全部的摧毁。              王宫与庙宇中的收藏   远古的图书大多收集在寺庙或王宫里。5000年前,苏美尔人、巴比伦人、 亚述人和赫梯人(Hitties)都曾经把文字刻在泥板上,现在发现的泥板 将近50万个。一些幸存下来的巴比伦楔形文字板就收集在巴比伦塔的庙宇殿堂 里,看上去也许类似今天人们收集起来的玛雅石碑,前者是因为没有书,后者是 因为书几乎全部被烧毁。有人说那就是最早的图书馆,也是最早的档案馆,其中 有私人的商业文件,也有政府的档案文件。   古希腊历史学家狄奥多罗斯(Diodorus Siculus)记录过, 古埃及国王拉姆西斯三世(Ramses III,公元前1182-1151 年)和尼尼微的亚述巴尼拔(Ashurbanipal,约公元前668- 627年在位)都设立过图书馆,后者得到今天的考古证实,这就是公元前30 00年左右,在古巴比伦王朝的一座寺庙废墟附近发现的约2万块泥板构成的 “王宫图书馆”,它甚至有了系统的编目。但是,这些早期的图书馆很晚才为文 明的希腊所知晓。   和泥板相比,莎草纸(papyrus,又译为纸草纸或蒲草纸等)更象现 代书籍的直接祖先,它是古代埃及的一大创造,英语的paper就是从这个词 演化出来的。纸莎草盛产于尼罗河的沼泽地,从古埃及到古希腊、古罗马,以及 阿拉伯,都曾经用它记录过大量的文献。这种类似芦苇的植物,茎杆比甘蔗还要 粗,高3米,去掉外壳,把茎剖成薄片敲打之后它们就会挤压粘贴在一起。如果 纵向粘连下去,就可以形成长卷,象荷马史诗那样的宏篇可以形成巨大的卷帙。 亚历山大在公元前332年征服埃及以后,莎草纸的使用传遍整个地中海文明。   不久前,荷兰历史学家凡·明尼(Peter van Minnen)鉴 定出的一份有争议的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亲笔签名”,就是在莎草纸上发现 的。这份莎草纸是从德国柏林埃及博物馆一具古埃及木乃伊里找到的,是古埃及 王室文件,允许安东尼手下的罗马将军坎伊迪厄斯(Publius Cani- dius)每年免税进口1万袋小麦和5千瓶酒。“亲笔签名”是“Gene- thoi”,英语是“So be it”,有人翻译成汉语“依议”。   成立的理由是,它的时间是公元前33年2月23日,是克里奥帕特拉七世 统治下的托勒密王朝。当然,行使这么大的权力,签署这么重要的文件,很可能 是女王的亲笔,但这只是推论而不是证明。德国历史学家黑恩兹·海伦 (Heinz Heinen)就怀疑它的真实性,圣约翰学院(St  John’s College)的专家尼古拉斯·珀塞尔(Nicholas Purcell)认为,依然有秘书或侍从代劳的可能性。即使它是真的,但还 只是孤证。   埃及人用莎草纸载文录字至少在公元前2400年就已经开始,那些古老的 法老墓穴里还留下了不少象形文字的古卷。例如,记录埃及数学的《莫斯科莎草 古卷》(Moscow Papyrus)和《莱德莎草古卷》(Rhind  Papyrus),至少出现在公元前1850年;有名的埃及《死亡书》 (The Egyptian Book of the Dead或The  Papyrus of Ani)出现在公元前1800年;记录埃及医学的 《史密斯莎草古卷》(Edwin Smith Papyrus)和《埃伯斯 莎草古卷》(Ebers Papyrus)大约分别在公元前1600年和前 1550年;而详细记录拉姆西斯二世以前埃及王朝年代的《都灵莎草古卷》 (Turn Papyrus)也在公元前1300年。   直到公元9世纪,埃及的阿拉伯人才基本终止了使用莎草纸,但零星的使用 直到12世纪才终止。            图书馆:希腊化城市的灯塔   古希腊的藏书历史十分悠久,那些古老的大型神庙里似乎都拥有过图书馆, 希腊人称它为“bibliotheca”。以后也有私人藏书,悲剧诗人欧里 比德斯就是一个有名的藏书家。在哲学发达的诸多流派中,主张禁欲的流派 (Stoics)没有财产,也许没有图书馆;但追求享乐的流派(Epicu reans)却拥有过自己的图书馆。柏拉图有过自己的图书馆,而且产生了深 远的影响。其中,公元前4世纪,他的学生亚里斯多德建立了逍遥学派的图书馆 令人羡慕和嫉妒,他系统地组织了图书以便进行科学研究,为亚历山大里亚图书 馆所效仿。近200年间,亚里斯多德的收藏躲避了佩加蒙王朝的征收,却没有 逃脱罗马人的掠夺。   如果说希腊文明是西方文明的源泉,那么,莎草纸则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譬如荷马史诗的流传。波普尔在《书籍与思想》一文中写到:荷马的史诗存在大 约300年后,在公元前550年前后收集起来,并首次被写下来。而记录它们 的是识字的奴隶,用从埃及进口的纸莎草纸抄写了许多复制本,把它们售给公众。 他认为:“这是最初的书籍出版,发生在雅典。”   希腊最早使用莎草纸约在公元前650年,但是没有广泛流传。在荷马创作 史诗《伊里亚特》和《奥得赛》的时代,大量的故事是通过口头叙说的,同时代 的不少史诗散失了,而荷马史诗得以流传至今,实在是文明的幸运。   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是地中海古代图书馆中最辉煌的一个,但也有强 劲的竞争者,这就是佩加蒙图书馆,藏书20万卷。前者的藏书主要是莎草纸, 后者则有许多是羊皮书卷。   佩加蒙(Pergamum)王国曾经是文化发达的国家,他们把书收藏在 山坡上雅典娜神庙的北向走廊里,有宽敞的读书空间,这就是欧迈尼斯二世 (Eumenes II)约在公元前190年建立的图书馆,迅速成为仅次于 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规模比亚里斯多德图书馆大得多,这就是当时并称的“三 大图书馆”,是希腊化城市的明灯。   在竞争中,不起眼的莎草,也爆发出来了“纸贵”现象。埃及的托勒密王朝 为了扩大亚里山大里亚图书馆,王室不仅控制了它的生产,托勒密五世(公元前 210-180年)还禁止它出口,试图遏制竞争对手佩加蒙图书馆的膨胀。   但是“制裁”并没有阻止佩加蒙人对书籍的钟爱,它们制作了一种质地更好 的羊皮纸(parchment),把羊皮用石头抛光的纸,并成为佩加蒙“永 恒的同义词”。为了纸张,从公元前197年到前159年,佩加蒙附近畜养了 大量的羊群,他们把文字抄录在羊皮纸上,卷成筒或者折叠起来放在书架上。到 了公元4世纪,羊皮书基本取代了莎草纸,成为主要的文字载体,记录了许多流 传至今的古抄本,如美国科学家即将恢复的阿基米德重写本,以及希伯来人的经 文等。   公元前133年,阿塔卢斯三世(Attalus III)向罗马称臣, 佩加蒙成为罗马在亚细亚的一个省。今天,这个已经消亡国家的盛况只有从柏林 的佩加蒙博物馆里才能看到。   到了公元前48年,凯撒在战争中焚毁了亚历山大里亚的大量藏书。罗马将 领安东尼为了取悦克里奥帕特拉,就把佩加蒙的20万册书拿来充当了“补偿”。 从此,竞争结束,存在了一个多世纪的佩加蒙图书馆不复存在,山顶上的雅典娜 神庙里只留下空空的书架。   随着后来亚历山大里亚藏书的彻底焚毁,这些羊皮上的纪录也成了殉难品。             共和罗马时尚私人书藏   当地中海东边的图书馆不断扩大,西边的罗马武备也在不断增强,他们成为 征服者,也成为把希腊书籍介绍到西欧的中介。   罗马人征服希腊以后,就把雅典的图书馆搬到罗马城,以后成为罗马图书馆 的基础,但罗马人搜罗回来的书首先是私人占有,书市买卖也有很大规模。罗马 最着名的雄辨家西塞罗(Cicero, Marcus Tullius,公 元前106-43年)就曾经描述过大宗的书籍买卖,并几次提到“书店”。这 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罗马帝国时代,作家普林尼(Pliny the Youn ger, 61/62-113年)也描绘了当时莎草纸的广泛贸易。由于奴隶 的抄写使书籍的价格低廉,一些不太富裕的家庭也可以购买阅读。   公元前一世纪凯撒以前,共和罗马竟然没有公共的图书馆,而只有公元前 79年创立的公共档案馆Tabularium,集中了大量共和国的文件资料。 公元前一世纪以前,罗马人和希腊人一样,都使用木块定型的蜡板保存档案,以 后转用莎草纸,带蜡的木板则用于草稿,基本的法律则刻在铜板上。   公元前168年,一个佩加蒙的代表团访问罗马,羊皮纸很可能就在那个时 候也介绍到了罗马,一些珍贵的文件开始记录在羊皮纸上。到公元一世纪,他们 主要使用羊皮纸或其他兽皮纸制作类似于书的抄本。公元86年,罗马诗人马提 雅尔(Martial)最初出版的2本警句诗就记录在羊皮纸上。   尽管没有公共的图书馆,但罗马贵族阶层中不乏文化素养,学者西塞罗、后 来被驱逐到雅典的阿提格斯(Atticus)、瓦罗(Marcus Te- rentius Varro)和诗人波西蔼斯(Persius)都有自己的 书藏。西塞罗还经常造访苏拉(Sulla)儿子的私人图书馆,而这里的书的 最初来源就是希腊的亚里斯多德图书馆。   富裕的家庭也把建立私人图书馆作为一种时尚,军人则把掠夺的书籍财富作 为一种荣耀。公元前168年,罗马将军(Aemilius Paulus) 洗劫了马其顿国王的图书馆,并送给了他热心学习希腊文学的儿子。公元前86 年,罗马执政官苏拉征服雅典后,把阿柏里康(Apellikon)图书馆作 为“战利品”运回到罗马自己的家里,它收藏了许多亚里斯多德的书稿。公元前 74-66年,罗马将军路库路斯(Lucius Licinius Lu- cullus)与小亚细亚的米德拉底特六世(Mithradates VI Eupator)作战,成为当时罗马最富有的大户之一,以奢华的生活而闻名。 他从“战利品”中建立了巨大的私人图书馆,并慷慨地供学者使用。罗马传记作 家蒲鲁塔克(Plutarch)曾经夸耀他书籍收藏具有很高的质量。   受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的影响,凯撒决定建立一个罗马自己的公共图书馆, 计划将拉丁语和希腊语分开,并授权著名学者瓦罗去收集图书。但直到凯撒被暗 杀,图书馆也还没有建成。   5年以后,公元前39年,在罗马的七大山丘之一的阿文汀(Aven- tine)上终于出现了第一家公共图书馆,这是诗人波利奥(Gaius  Asinius Pollio)把苏拉和瓦罗的藏书合并在一起完成的。波利 奥是凯撒的追随者,提倡支持文学,并组织过公共朗诵。他在图书馆的半身铜像 上写道:“荣誉归给那些与我们说话的不朽精神”,这个铜像就是当时还健在的 瓦罗。普林尼称赞道:“他(波利奥)把人的天赋变为了公众的财富。”但是人 们对这个图书馆的事实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它严格遵循了凯撒的意愿,把图书 馆分为拉丁语和希腊语两部份。   不久,另外二个王家公共图书馆也相继建成。公元前一世纪前后,莎草纸和 羊皮纸对罗马图书市场和公共图书馆的推动,以及对书籍的传播和弘扬,只有以 后的印刷术对文艺复兴的推动才得以再现。              巴拉汀空旷的书架   罗马城是一只母狼哺乳的孪生兄弟罗慕洛和勒莫建立起来的,而且他们是古 希腊神话特洛伊英雄的后裔,这是传说。实际上,罗马的建立者是伊达里亚人, 他们的所在地是七个有名的小山丘,巴拉汀是其中最高的一个,也是罗马人最早 居住的领地。因此,巴拉汀是罗马的开始,并得到今天考古学的证实。   罗马广场(Forum)是七丘交汇之地,巴拉汀就在它的南面,古老而神 秘的神祗大都在这里建有庙宇神殿,藏书也是惯例。共和国时期,罗马许多著名 的人物和贵族都在山丘上拥有住所,如西塞罗,罗马帝国的第一个皇帝屋大维 (Augustus)还在这里拥有连片的镇屋。随着罗马皇帝、贵族不断集中 居住在巴拉汀,屋大维以后的皇帝乾脆就在这里盖起了巨大的宫殿。根据公元一 世纪的罗马史家斯维都尼亚(Suetonius)记载,屋大维,凯撒的继位 人,约公元前28年在巴拉汀山上建立了一座王家图书馆,毗邻阿波罗神庙,这 就是巴拉汀图书馆。   它也分为两个部份:希腊文与拉丁文,精选了当时最好的作品。其中,还有 专门的地方存有屋大维妹妹奥克塔亚(Octavia)收藏的许多艺术和雕塑 品,这个图书馆当时就以奥克塔亚的名字命名。   有趣的是,屋大维任命的“馆长”希金乌斯(Gaius Julius  Hyginus)有一段特别的身世。到罗马以前,他是西班牙或者是亚历山大 里亚的一名奴隶或者囚犯,但安东尼将他释放并委以重任。因为他的博学,以后 成为奥维德的朋友,并有许多的著述,包括地形学、传记论文、对诗歌的评论, 以及农业、养蜂等等,但就和巴拉汀图书馆被焚一样,没有幸存下来。   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曾经评论巴拉汀图书馆:“所有古老和现代博 学的头脑都有作品在这里供读者参考。”帝国建筑师维特鲁威(Vitru- vius)建议图书馆面向东方,可以利用早晨的阳光,防止潮湿。以后诸多的 罗马皇帝为了使自己的名字不朽,纷纷建立过自己的图书馆,但都无不遵循了这 一条原则。如提比留斯(Tibierius)、韦斯巴芗(Vespas- sianus)、图拉真(Trajan)等。   屋大维打败了安东尼和克里奥帕特拉,征服了埃及,但他并没有把亚历山大 里亚的书藏搬到罗马,也没有尝试扩大第一个公共图书馆,而是在巴拉汀山上建 立了自己的图书馆。从屋大维领养的儿子奥古斯塔斯(Tiberius)到另 一位罗马皇帝多米提安(Domitian)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图书馆获得了 巨大发展。其间还有一个尼禄,他们大概都是有名的帝国暴君。以后巴拉汀图书 馆则是败象丛生,终于在公元191年被火毁灭,成为整个罗马图书馆的一个缩 影。   罗马帝国的崩落,也是书籍的浩劫,到了3世纪和4世纪,罗马帝国的所有 公共藏书不是被分散流失,就是被毁灭。图拉真建立的乌尔普亚图书馆(Bi- bliotheca Ulpia)是帝国时代最有名的图书馆,与神化了的乌 尔普亚庙相接,它是罗马帝国唯一存续到5世纪中叶的图书馆,但也没有幸存下 来,因为“黑暗时代”已经来临。   边沿的寺院、修道院在中世纪又重新成为书藏的中心,但藏书量由过去的数 以千计缩小为数以百计。为了逃避毁灭,这些书籍可能收藏在壁橱里、地窖里或 者山缝里,阅读者更是小心翼翼。今天,那些幸存下来的莎纸与羊皮古卷可以看 作是无价之宝。   巴拉汀山上的庙宇神殿随着王权的迁移也变得荒芜。它在中世纪沦为一个要 塞,以后完全被抛弃,尽管文艺复兴给它带来一丝复苏的迹象,当考古学家发现 阿波罗神庙破碎的书架时也许还会想起这里曾经飘逸着书香,但上面摆放的书籍 早已不知去向。   中世纪的海德堡和今天的美国都有图书馆叫“巴拉汀”,但那早已不再是罗 马人的巴拉汀了。 (2001年2月12日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