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九号楼强奸案始末                ·螳 螂·   有关二十九号楼强奸案,坊间有多种版本流传,多数是以讹传讹,毫无事实 根据;更有甚者,在细节上添油加醋,暗示当事人为变态狂魔──实与事实不符。   其中一方当事人是我所熟悉的,说他是我的朋友,亦不为过。因此,有必要 将我所熟悉的内情,一一道出,以正视听。   对此案半知半解的人来说,本文前部份大可一跳而过,只需看最后一部份。 文中化名所代表的人物,你们一看即知,有关场景,也为你们所熟悉,本文前半 部份,多是此类内容,大可忽略。对于第一次听说此案的读者,我只有一句话, 慢慢从头看比较好,过于急切了解此案的处理结果和遗后事宜,会妨碍你们对整 个事情的判断。中国目前还没有陪审员制度,每个第一次听说此案的人,不妨把 自己当作陪审员。吴莱有罪没罪,全在你们的掌握之中。   实际上,吴莱已不大可能出现在法庭上,关于陪审员的说法,只是个回顾式 虚拟。这种虚拟,其实也无必要。我因曾与吴莱有过接触,而被有关人员多次问 话,问话者有单位领导,校保卫处领导,还有公安干警。问题主要集中在吴莱的 去向上。我一无所知。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他们,而是我确实不知道。在这里,我 对校方要求公安部门介入此事的态度,表示强烈不满,本案完全可以在校方的控 制下,得以顺利解决,没有必要惊动警方。   吴莱平时话语不多,偶一出言,却常带着机智的幽默,所以在我们这一群前 来这所大学进修学习和攻读学位的伪单身汉里,颇有一定的声望。在这栋三生 (进修生、硕士生、博士生)楼里,吴莱不是个十分合群的人,除了偶尔打打桥 牌,很少参与我们的麻局和棋局。   他也极少提起他的家乡和家人,他的过去,当然,更无从谈起未来。吴莱跟 我同系攻读博士,但不是同一个导师,专业也不大相同,他的宿舍就在我的隔壁, 偶尔他也来串门,多半在晚十点半以后。他来串门,多半是来要烟抽。我们宿舍 比较热闹,被戏称为文体活动中心,盖因每到晚上,这里总要聚集上几个好侃大 山的来客,谈天论地,不亦乐乎,至到十二点方才散去。我们宿舍是全楼层唯一 的两人间,和我同一个宿舍的老赵比较喜欢玩闹,我也算是好客之人,宿舍如此 热闹,乃是情理之中的事。空出的那个铺,就成了大夥的沙发。   吴莱有一搭没一搭地随着我们闲扯,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掩饰不住小小疲 惫。   我也去吴莱的宿舍找过他,他不在,他宿舍的另外两人说他学习刻苦,吃了 饭就直奔图书馆,通常在十点半图书馆关门后才回来。   其实我也是图书馆的常客,但我在图书馆很少碰到吴莱。这也并不奇怪,新 修的图书馆大楼足有八层之高,呈“工”字型,隔间很多,我和吴莱专业不同, 且我大部份时间都泡在非专业期刊阅览室里,碰不到他本属正常。   说是很少,其实也有几次。一次是在六楼的复印室,他正在和临时充当复印 工人的该楼层图书管理员聊天。还有一次是在二楼的电子阅览室,他在上网查些 什么。还有一次,我见到了他,但没有跟他打招呼。我不知道他看见了我没有。 当时他正在忙。   那天的情景如同梦魇,吴莱黑黑的后脑勺如同梦魇中压在我胸前的石头,时 值今日,每当我回想起这一段场景来,依然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宁愿把起因归于几天老师布置的政治作业,而不是那个令人倦怠的早春天 气。我准备在作业中别出心裁,于是需要一篇登载在七十年代中期某杂志上的文 章作为资料。时间已是晚十点十分,如果我赶得及,还能在图书馆关门前复印那 篇文章。根据检索卡片的指示,那本该死的杂志在七楼的某个角落。我就这样上 了七楼。   七楼主要存放80年以前的过期刊物,是读者最少光顾的地方,可以说是人 迹罕至,那天也不例外,至少在前厅我没看到一个人影,而且灯影阑珊,如同黑 白鬼片的布景。当我几乎是摸黑转过最后一个拐弯的时候,我听到浅浅的叹息声。   我不怕鬼。   透过书架上稀疏摆放的书籍,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后脑勺。如果当时我第一 眼就认出那个后脑勺是属于吴莱的,可能会大喊一声他的名字,这样,很难说事 情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实际上,我怔在那里,直到那个脑袋开始左右上下奇怪地 慢慢摇晃起来,我才从偶尔露出的侧脸上认出吴莱。   吴莱的叹息声象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轻柔,时断时续,还有和声的效果。 我至少在三十秒后才发现,和声另有其人,嗓音更为轻柔,与其说是叹息歌咏中 的和声,莫若说是娇喘。   侧面的玻璃窗如同一面镜子,我还看到吴莱的腰前另有一人,头发披在脸颊。 吴莱的双手十指深插在他腰前的头发里,梳头般地抚弄着。吴莱以一种古怪的节 奏轻轻地晃动着,压抑不住的叹息象是给这奇怪的舞蹈伴奏一般。   我将退未退,突然铃声大作,与此同时,吴莱发出小牛般的哞叫,原本环绕 他腰前的两手反过来抓住了吴莱头发上的两手,象是要挣脱开来,而吴莱身体前 挺,坚持不动……   我在提醒读者闭馆时间已到的铃声中安然撤退。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在我回到宿舍不久,吴莱也跟了进来。他大大咧咧地 坐在我们的“沙发”上,向我要了一根烟,点燃,喷出烟雾。跟以前一样,此时 的吴莱脸色少许有些疲惫的影子,我仔细看了看,还注意到他眼神茫然。联想刚 才的所见所闻,我突然意识到有种巨大的可能,他每次来我们宿舍,都是在发泄 之后。   我关切地说:吴莱,你要注意身体啊。   他愣了一下,很快地回答说:是,最近有点咳嗽。我想他没有体会到我那句 叮嘱的真正含义。其实,即便他能体会得到,我保证他也未必肯“注意身体”。   吴莱体形细高,还算英俊的脸上总笼着淡淡的深沉和浅浅的忧郁,这使他成 为周边未婚女青年瞩目的重点对象之一。不只一个女性向我打听过他的私人情况。 就我所知,他已结婚。   他从未谈起过自己的婚姻状况,但我们都知道。我们这群人基本上都结了婚, 或者,结过婚。   吴莱显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说他会强奸谁,打死我也不信。我宁愿相信 他被强奸。   我不能否认自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第二天当我去图书馆重新寻找那本杂志 的时候,特意对七楼的图书管理员多看了两眼。图书管理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 年妇女,身体略有些发福,慈眉善目但不苟言笑。那天跟吴莱同唱和声的绝对不 会是她。   如果是另有其人,吴莱也过于胆大,他难道不知道,在图书馆关门前,值班 的图书管理员会巡视一番吗?   吴莱在晚饭后“失踪”的次数越来越多,令我颇为敬佩的是,一直没有关于 他的绯闻流传。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这群人渐渐有了饿狼的名声,至 少有五位兄弟成为花边新闻的焦点人物。而吴莱,却出污泥而不染,出了名的老 实本份。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种说法,撞见别人的房事,是极不吉利的事情。我不 认为那天在图书馆七楼看见的情况是什么房事,有关这个问题,美国总统克林顿 已做过十分合理的解释,我表示赞同。但我的确感受到了困扰,特别是在夜深人 静的时候,每想起那天的情景,总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想必体内的荷尔蒙也随 之发生了变化,令我不由得产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   我开始把吴莱身边两公尺以内出现的女性都当作怀疑对象。我固执地认为, 如果找到那个女人,我会大松一口气,而吴莱后脑勺的景象将不再成为困扰我睡 眠的因素。   所有的怀疑对象都被我逐一排除,大多在十秒以内,因为吴莱很少跟哪位路 遇的适龄女性搭讪。吴莱依然我行我素,我的调查毫无结果,也渐渐不再把这件 事当作事了,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所见乃是幻觉。   几个月后,29号楼强奸案突然爆发。   29号楼离图书馆不远,原本是大学的老图书馆,在新图书馆建成之后被分 成两部份,一部份改装成装订车间,一部份充当临时宿舍。   一天晚上,几个在装订车间加夜班的女工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叫声,声 音凄厉,还伴有一些不寻常的响动,像是在打斗。这几位女工联想起最近校园中 发生的几起流氓猥亵事件,认定是强奸案件,于是打电话报了警。校保安处接到 电话后,迅速组织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29号楼。   一位披头散发衣衫略有不整的女人从楼上冲了下来,女工们迅速将她拉进了 工作间,保护起来。两三分钟之后,一个懵头懵脑的男人刚在楼梯口露面,就被 几个保安紧紧地围住。男人被拉进装订室,保卫处处长指着他对那个女人问道: 是他吗?女人面孔惊诧,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男人被迅速地按在地上,女人则掩面大声哭泣起来。那个男人就是吴莱。   吴莱被带到校保卫处,在校保卫处,他一言不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 式。奇怪的是那个女人,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记不住了,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无从 谈起。   我不知道吴莱是怎么逃走的,校保卫处的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一个活生生 的人竟然在防备如此严密的地方溜之大吉,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 之,吴莱走了,几经查堵,未见他的一丝踪影。   吴莱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明,几个平常跟他来往比较多人,都被叫去问话,所 问内容无非是他的日常表现和可能的藏身之处。他的日常表现很正常,我是这么 说的,我还说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强奸犯,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凭直觉。我 隐瞒了那天晚上偶然遇到的事情,因为我不想在他们的笔录中掺进黄色故事的内 容。他的藏身之处?我不知道,没听他说过本市有什么亲戚或者朋友。   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是否要主动汇报,在出事的两个星期后,吴莱给我打来 一个电话。   吴莱说话简练一如既往,他根本不关心事态的进展,也没有询问公安人员是 否还在找他,他的口气就象是刚遇到了一个麻烦事,于是出去散了散心。   吴莱让我去29号楼找一个叫柳毛毛的人,问她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那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毛毛就是那个据称险些被吴莱强奸了的女人。我和吴莱有交情,但还不至 于铁到帮他威胁证人的地步;还有更可怕的,若那女人喊叫起来,说我也是来强 奸的,岂不是应了一句老话──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吴莱看不见我剧烈的思想斗争,他好像很有把握我会帮他,他说29号楼 403室,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去了。我敲门。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疑惑地望着我。   我问:您是柳毛毛吗?她说:我是,您哪位?我小声说:我是吴莱的同学。 柳毛毛惊惶失措,往后退了一步。我进了屋,把门虚掩上,不敢大开,也不敢关 紧。   吴莱让我问你,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我站在靠门口的地方,随时准备逃跑。   柳毛毛咬牙切齿地说:他活该!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我说:他还让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跟保卫处的人讲的?   柳毛毛顺手从屋角的脸盆架上取下毛巾,紧紧地捂在脸上。   我想我的任务是捎话,而不是得到答案。既然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走了。我 转身去拉门,却听到柳毛毛轻轻地嘟囔了句什么。   我回过头来,柳毛毛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毛巾后传了出来:吴莱他还好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就是让我来问问你,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我回父母那儿住了几天,今天才回来。   哦。我说:那我走了。她点了点头。   今天的事情,嗯,不要告诉别人。她又点了点头。   出了29号楼我才发现,手掌心全是汗。另外,我居然没有看清柳毛毛的长 相,就连她屋中的布局摆设也一团模糊。对于小时候受过素描训练的我来说,这 是极不寻常的。   吴莱回来了。吴莱被勒令退学。我们都没有见到吴莱,他来收拾行李的时候, 我们恰巧在上大课,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后来听说,他妻子也来了,陪他来收 拾行李。门房老头说,吴莱的妻子很漂亮。   进修生管理处关于吴莱退学原因的说法是道德败坏。这个说法过于含混不清, 造成一些小道消息的流传。其中一种说法是吴莱赔了一笔钱给受害人,让她翻供, 说只是想吃豆腐,并没有真的要下手强奸;还有一种说法是吴莱的岳父是个大官, 在女儿的哭求下,跟学校打了招呼,学校想闹到法庭上了校方的脸面也不好看, 于是顺水推舟,说服女方到公安局销了案。   对吴莱更不利的传说也在悄悄蔓延,有人说前些日子未抓到人的那几起校园 猥亵案都与他有关,还有人说吴莱的箱子里至少有三打乳罩和女人内裤。简直是 无稽之谈。   更有甚者,说我们三生楼里的男生,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打击面也太广!   图书馆七楼那次不幸的“遭遇”,还有帮吴莱捎话串供,这两件事每每令我 有种如梗在喉的感觉。我认为自己有证据表明吴莱绝对不是强奸,也不是吃豆腐 或者变态,却不知从何说起。有几次险些脱口而出,又生生地被我咽了回去。这 种滋味真的很难受。   有关29号楼强奸案件的流言蜚语很快平息下来,至少在保健室卫生所开感 冒药时,那几个老太太医生不再因我是三生楼的住户而向我详细求证那些传说的 可靠性了。而在流言最嚣张的那几天,甚至有老师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向我们打听。   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天我去拜访在医学院附属医院读学位的橙子(有关橙子 的故事,详见拙作《绯红印迹》),这个话题又被摆上了桌面。我们学校和医学 院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平日里风马牛不相及。我没想到这个故事竟然传了这么 远。   我和橙子在门口的西餐馆里吃西餐,橙子快人快语,她冷笑着说:你们大学 的男人可真有水平。她舞着不锈钢做的叉子对我指指点点。   我用手里的刀挡住她的叉子,不耐烦地说:有些事根本就不象传说的那样, 你不懂。我放下刀子,顺手去摸她的头发。   橙子偏了下头,躲过我的抚摸。她说:哼!我不懂,我怕是比你知道得多。   哦?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吧?橙子压低嗓音,对我说:那个女人有性病!   我险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橙子得意地笑了笑,说:我有个同学在皮肤科,一个月前那个女人找他看过 病,她不认得我同学,我同学可认得她,因为她去你们大学借过书。──她姓柳, 对不对?但那天她来看病,说自己姓毛;她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对不对?还有些 事你不知道吧,那个女人去年才离的婚,她原先的老公是电视台的主持人。   我说:你同学男的女的?当医生的怎么能把别人的隐私到处乱讲?   橙子瞪了我一眼,说:女的!她跟我关系挺铁的,有次我们闲聊聊到你们学 校出的强奸案,她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那个姓柳的女人据说还挺漂亮的。   我松了口气,说:我知道,我也去过29号楼她的宿舍……   橙子的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神色,说:你该不是也要找我同学看看吧。   我说:丑病不隐医嘛,该看医生的还是得看医生。眼瞧着橙子要急,连忙把 吴莱托我去捎话的事简略地讲了一遍。   橙子瞪圆眼睛:你可真够胆大的!   我苦笑一声,说:朋友相托,我有什么办法?   好在橙子没有纠缠这件事,她放低声音,小声问道: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私 下在作业务?是不是你那个同学上了贼船了,没交钱就想走人,结果被她诬告。 橙子撇了撇嘴,又说:   哼!听说我们医院的护士里就有这样的人。   不可能。我说:我虽然没看清她长的什么样,但看样子不会是那种人。   橙子的宿舍狭小得如同鸽子笼,却井然有条,处处体现着女人的细致。橙子 猫一般地偎在我的怀里,听我讲那次在图书馆七楼的奇遇。   橙子吃吃笑了起来。   她说:真够复杂的。   我咧嘴笑了起来,说: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橙子觉察到我身体的变化,轻轻拧了我一把,说: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 这件事,若按你的说法,他们早就有关系。发生强奸案那天晚上,他们大概是吵 架了。可怎么那女的不帮他说话呢?她当时只要一解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嘀咕着说:可能给吓住了。   橙子的疑惑何尝不是我的疑惑。吴莱被人误解,是因为他保密工作作得太好。 我要是肯把那件故事说出来,吴莱自然会解脱骂名,可那个女人则将永远背负洗 刷不脱的耻辱。至今我仍然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如果真闹到了法庭上,我该不 该举证说明他们早就有染?   还有,吴莱为什么会托我去捎话?我与吴莱的关系,最多只能算得上一般的 朋友,远远谈不到生死之交,他不怕我出卖他?   这个问题直到半年后才得到解答。   那天我去教材处领课本,发放课本的恰好是柳毛毛。事出之后,柳毛毛调到 了教材处,毕竟这里比较轻闲,没有什么人来指指点点。   我一开始没认出她来,她先认出我来,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   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在你面前突然脸红,还是很值得自豪的。还好,我的自 作多情没有持续多久──我隐隐约约认出她来。   柳毛毛比过去略胖了些,神情显得落寞。她见我认出她来,反而恢复了平静。 令我吃惊的是,她首先提起了吴莱,她问:你有吴莱的消息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没想到她还是不能忘怀已往。我说:嗯,听说他现 在在老家的一所大医院里上班,过得还可以吧。   你有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吗?   没,没有。他没怎么和我们联络过。   柳毛毛显得有些失望。她停了停,说:上次你来通知我,也没谢谢你。   还不是你造成的!要是你当时肯帮吴莱,哪还会有这档子事!我心里这么想, 嘴上却说:也没啥,都是同学嘛。   我笑了笑,说:我当时也吓得够呛,没想到吴莱会找我帮忙,其实我和吴莱 也不是特别熟。   柳毛毛的脸上又出现红晕,她冷笑一声,说:吴莱够狡猾的,他让你来,是 有原因的──我跟他说过,你曾经看到过我们俩。   啊?!   柳毛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有一次你撞到过我俩在一起,我看见了你, 但吴莱没有。   图书馆七楼,玻璃窗,镜子。我突然明白了。   后来,我见你们一起出去吃饭,才知道你是他的同学,就告诉了他。柳毛毛 叹了口气,说:吴莱很有心计。   柳毛毛说吴莱很有心计,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吴莱当时完全有机会向保卫 处的人说明情况,但他没有,也许是想蒙混过关,毕竟偷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后来事情闹大了,他让我去捎话,可以说是很高的一着棋。如果我到保卫处汇报, 势必将以前的事也抖露出来,他自然可以洗刷强奸犯的恶名;如果我不去汇报, 依嘱找了柳毛毛,柳毛毛搞不清我和吴莱关系到底有多好,肯定会感到压力,只 有自己前去保卫处说明情况。   很高的一着棋。不过,我是个不知情的棋子,这让我多少有点恼怒。   我问道:那天你们吵架了?   柳毛毛摇了摇头,不肯说什么。   我办理完申领课本的手续,准备离去的时候,柳毛毛小声地说:如果有吴莱 的消息,请通知我好吗?   我点了点头,离去。   吴莱一直没有跟我们联系过。我也很少在校园里见到柳毛毛。   五年后,在外地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我竟意外地与吴莱相遇,他也是来参加 会议的,不过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作为厂商的推销代表。吴莱一身笔挺的西装, 面色红润,小腹微隆,一副商人派头。他在会上介绍产品所用的发言时间,居然 比我的学术报告还长。   吴莱不忘同学旧情,把我约到会场附近一家很高级的餐厅。点菜的时候,他 出手阔绰,令我这等工薪阶层相形见绌。   我说:吴莱,你现在大发了。   吴莱嘿嘿笑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   在聊了一会各自的工作和见闻后,吴莱主动提起了柳毛毛,出乎我的意料, 他也向我打听柳毛毛的下落。   我歪嘴笑了起来:柳毛毛也向我打听过你,不过,前些年你好像人间蒸发了。 我也有点纳闷,你既然想找她,怎么不自己联系?   吴莱一口喝干杯中酒,说:我只是顺便问问,没有刻意跟她联系。   我问道:你们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莱默然了一会,说:我和柳毛毛那天晚上大吵了一通,还动了手。你不知 道,柳毛毛把性病传给了我。   其实我早就从橙子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我装糊涂,还作出很惊讶的样子。   我和毛毛早就认识。吴莱说:我在上博士之前,曾到学校进修过半年,偶然 认识了毛毛,她当时跟丈夫正在闹矛盾,心情郁闷,于是我们很快就好上了。   吴莱一口一口不停地喝酒,边喝边说:我离开了学校,她离了婚。后来我报 考博士,也是为了再见到她。她想跟结婚,可我不敢回去跟老婆提离婚的事,我 老婆对我太好了,我说不出口,就拖着。她有几次想把我和她的关系公开,都被 我拒绝了,平时去找她,也是非常小心。为这事,我们吵过几次架,说到过分手。   吴莱苦笑一声,说:大概我们俩都下不了狠心,分手没几天,又会凑到一起。 可是,有一次分手的时间比较长,和好以后没几天,我竟然发现自己染上了性病。   我只有毛毛一个情人,传给我性病的人只能是她。我去问她,她开始死不承 认,最后终于说了。她的前夫,哦,对了,是个电视台一个小栏目的主持人,曾 来找过她,她说是强奸,谁知道呢。她前夫不是个好东西,把性病传给了她。   我听了以后,火冒三丈,一时控制不了情绪,骂了她,也动了手。   就是这样。   她说她恨透了我们这帮男人……   吴莱醉了,带着醉意笑着说:我清醒过来,觉得欠她太多。当时她一口咬定 我是强奸犯,我也只有忍着。最后只有麻烦你上场了,因为毛毛说过,你看见过 我俩,恰好那天她代别人值夜班。   我和吴莱扶醉而归。   躺在宾馆的床上,即便是令人倦怠难堪的醉意,也无法使我安眠。我开始酝 酿着将整个故事写下来,一半是为了还事实以本来面目,一半是为了纪念自己独 特的经历。本来我还试图写出掩藏在故事后的生活意义,但觉得感慨无济于事, 事实却总能说明一切。于是尽量舍去细节渲染,平铺直叙。关于柳毛毛的事情, 我讲得不多,因为与她并不熟悉,没有多少可以落墨之处,但我还是要强调一句, 她的经历令我同情,那些无奈旁观者很难体会得到,请不要根据简单的事实而乱 下有辱她人格的判断。   至于吴莱,我要说的是:他不是一个强奸犯。这就够了。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