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宠物                ·默人·  “我要养只猫。”午饭前,林老师这么说。  “养猫?一个八尺高的大汉子,养得什么猫呀?”   她并不了解美国人的宠物热。在她的心目中,养猫只是贵夫人娇小姐们的附 庸风雅:休闲怡性,填补空虚。可一个大男人养什么猫呢?况且,整天奔命地忙, 他活得并不轻松。  她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几天来,她有意地疏远他,冷淡他。她怕如此 下去会有她难以控制的局面,尽管她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林老师,尽管他比她大 了整整二十岁。  三楼餐厅里,研究中心里的中国人又聚集在一起开始了一天一次的午饭侃。 这是这个中心非常独特的现象。尽管人人都清楚,午饭时间多和外国人聊聊,既 能沟通思想,增进了解,又能进步英文,好处多多。可是中国人到了一起,总是 忍不住地讲国语。拉乡情,谈时政,天南地北,古往今来,直吹得天花乱坠,忘 乎所以。难怪,一天到晚弦绷得紧紧的,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松一下。  她端着饭盒犹豫了,不知道该留下来陪林老师呢,还是加入中国人的圈子? 早在上班的第一天,林老师就对她说过,吃饭别过那边,少和这帮中国人掺合。 既然说了,她不敢不听。可时间一久,她便觉出味道不对了。你说,孤男寡女, 吃吃在一起,住住在一起,这算咋回事呢?长此下去,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但是,不这样又怎么办呢?她是经林老师介绍才找到这份工 作的。  她是国内一所高校里的副教授,利用学术会议的机会来到了美国。通过同学 的介绍,她认识了林老师。一听说她是搞电生理的,林老师立刻来了精神,及至 见面一谈,更来劲了,极力向老板推荐她。他说他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他说实验 室里缺少搞电生理的技术人员。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实验室真的那么重要,还是 他需要一个排遣寂寞的人?  她是B签证。由旅游签证换成工作签证,没有林老师的鼎力相助,谈何容易? 她要留下来,不得不倚靠他,不得不顺从他。  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一切都感到茫然无措。加上没有腿,没有嘴,即使 她曾经那么要强,此时也不得不变成了一个弱女子。  林老师待她不薄,带她去银行开户,带她去申请社会安全号码,带她出去逛 店采购,还把家里的一间房子让给了她住。他对她说:“家里就我自己,空着也 是空,你先住,等找着了合适房子再搬走。”  这份盛情确实丰厚,她依稀听说,美国生活中开销最大的两项,一是住房, 二是买车。中国人传统的衣食住行,在这里必须颠倒过来,住行衣食才是美国的 国情。她有什么办法呢?到外面租房,租金一个月少说也得三百美金,可她至今 尚未领到一分薪水,袋里早已囊空如洗了。  她不说话,默默接受着他的一切帮助。她隐隐感觉到她的如此好运完全是来 自她的女人之身,换成一个男性,林老师还会有那么大的热情吗?她冷冷观察着 研究中心里的中国人,大家在一起相处甚欢,唯有他与大家格格不入。是他怪呢? 还是别人怪?  林老师的家是一座新买的大House,四室一厅。可她来到的时候,偌大 的套房里只有他自己形影相吊。“太太呢?”她曾经问他。“到女儿那里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一掠而过。“女儿在哪?是短期探访还是长期分居?”她不敢再问。  房间空荡荡的,空气里微微地沁着油漆味儿。她尚不知美国人的生活水准, 但凭这座房子里的装修,足也顶得上国内贪污腐化了的局长水准。客厅里摆满了 盆景,吊兰花轻轻地拂着客人的鬓发。躺在柔软的沙发里隔窗远眺,可以看见门 前绿茵如毡的草坪,看见屋后哗哗摇曳的枫林,看见屋前屋后盛开着的她叫不出 名来的鲜花。  “这就是美国梦吗?她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这一切?”  可这美国梦有时也怪吓人的。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恐慌。 在这如同荒郊野店般的大房子里,就他们两人,如果他真的要有什么不轨行为, 只怕她是喊天天不应,哭地地无门了。要知道,虽然五十岁了,可他毕竟是身高 八尺的大汉。再说,男人干起那种事来,即使是三寸钉的武大郎,也能爆发出撕 裂潘金莲的蛮劲!  她怔怔地望着对面的房门,唯恐它会在半夜时分突然打开。可转念一想,怕 什么呢?我就给他算了,五十岁算什么,一样的男子汉,一样高高大大相貌堂堂 的男子汉!再说,他如此待我,我还有什么可以图报的呢?这种念头升起,再看 那房门,她倒渴望那扇门会在半夜时分突然打开了。  这种在夜半时分一闪即逝的念头很快就被她清楚的思维代替了。毕竟,她还 有一个三岁的儿子,毕竟,她还有一个对她无比忠诚的丈夫,毕竟,还有那么多 那么多传统的伦理道德捆绑着她束缚着她。  夜深人静,房间里如同它周围漆黑的夜,归于死一样的沉寂,林老师那踏过 楼梯的拖鞋声便显得尤其清晰。那踩得楼梯“吱吱”作响的脚步声总是撩拨得她 心烦意乱。时时,那脚步声会突然地停在她的房门口,这时,她便赶紧扯过被子, 把头紧紧地蒙起来,直到门前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渐渐远去。  尽管她分寸把握得很准,尽管她心里的界线划得很清,可一到实验室里,她 的感觉就完全变了样。连她自己都对她的行为怀疑起来:男无妻,女无夫,成双 入对,同室起居,果真能有这般清白吗?她从同胞们盯着她看的目光中感到了压 力。美国是个性开放的社会,同居又算得了什么!女人嘛,不靠这个靠什么?她 能读懂同胞们的神色。  果真同居了,倒也不冤枉。可偏偏是压根没影的事,偏偏她又是个那么洁身 自好的女人,这便不能不使她在众人奇特的目光中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还是离他远点!”她这样下定了决心。  黏在一起没好处。没有不通风的墙,美国中国,虽然隔了个太平洋,可没准 哪阵风就会把乱七八糟的事儿吹到海的那边。再说,就是真的给了他,现在也不 是时候。她的身份还没有最后办妥,薪水还没有拿到,轻易许身,他得手后会不 会变卦呢?她望着林老师那熬绝了顶的脑袋这么想着。  还是吊吊胃口为好。许许多多男人不都是这样吗?一但把女人搞上了手,满 足了新奇感,女人的价值便一跌千丈了。  她端起饭盒向那群中国人走过去。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走进他们中间,只是怯怯地坐在一旁,隔着一张桌子。  “列宁雇的你吗?”  一个大眼睛看她冷落一旁,关心地问她。  “什么?”  她嘴里含着一口米饭,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地望着,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众人“哗”的一声笑开了,一个削白脸解释道:“他问你是不是秃头雇的?”  她这才明白他们问话的意思。秃头肯定指的是林老师,这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特征。可说起列宁,那倒是牵强附会,相去甚远,唯有头秃一项指标可以引起联 想,难怪她反应如此迟钝。  “嗯,”她点着头,也笑了,“干吗喊人秃头?”  “秃头是夸他,有学问。你瞧,头都熬秃了,该有多卖命,不然,怎么当 Faculty,怎么申请Grant?你看我们,一个个头发乌黑贼亮,所以 没戏,只能干个小工,打打杂。”  “打杂的,打杂的。”大家又都笑了起来。从大伙的笑声中,她听出了林老 师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心头一沉,酸酸的。  “秃头不容易。”  削白脸又说话了,不知是夸他,还是讽刺?  “削尖脑袋往里钻,所以没了毛。在美国,你得会两手,一是拼命地猛拍, 一是挖空心思地猛编,否则,没戏,根本站不住脚!”  “拍是拍马屁,可编是编什么呢?”她还是不懂。  “编数据呀!”削白脸笑了,转向大伙:“得给她上上课。”他又转了回来, 说:“做不出好结果不要紧,关键是会不会在计算机里画,只要能画出来好图, 一样管用。”  她不知道这群人讲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是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她不再说 话,低头默默地吃饭。  林老师果然买来了一只小猫。  “是女猫,波斯猫,优良品种。”  他笑着对她说,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  小猫可爱极了,斑虎般的颜色,雄师般的鬃毛,可却有温顺如水般的面孔。 一双迷人的眼睛里,有天真、有妩媚、有乖巧、有痴情,让人疼爱得不知如何是 好。  小猫变成了林老师的掌上明珠。  下班回家第一件事,他便是找他的小猫。他把它抱在怀里,亲在脸上,不住 声地问它吃饭了没有,喝水了没有。  小猫也真的乖巧。每天下班,总是候在门旁。当林老师推门进来的时候,它 便“咪喵”地叫着,躬着身子蹭在林老师的裤脚。林老师吃饭,它蹲在他的碗旁, 林老师睡觉,它钻进他的被里,林老师看电视,它竟然还为他开启遥控开关。  自从有了猫,房间里便到处响起林老师痴痴呆呆的声音。他挺认真地对欧雯 说,小猫能听懂他的话,他每天都要和小猫拉上两个小时。  “跟猫拉呱?开什么玩笑,讲国语呢,还是英文?”  她心里觉得好笑。可看到林老师对小猫的样子,她的心里会突然地难过起来, 她有一种被人冷落的感觉。  “难道,我还会嫉妒一只小猫?”她这样狠狠地骂着自己。  小猫长得飞快,一身皮毛既紧又亮,闪着缎子一般的光泽,宛如一个初长成 人的少女,嫩肤吹弹即破,长发乌黑飘逸。他对她说:“猫比人好。猫没有人的 城府,没有人的心机。猫待人诚恳,温顺听话,善解人意。”  她听了,苦苦一笑。  一天,她冲完澡走出浴室,忽然从楼梯上看到坐在客厅沙发里的林老师正在 摆弄小猫。小猫仰面朝天地躺在他的怀里,张着的两条后腿毫无顾忌地敞开着, 林老师的一只手就在它的阴户里揉摸。  不知是否澡水太温热了,她的心里忽然烦躁起来,一阵“砰砰”的心跳使她 感到虚空。她急忙转过身来,匆匆回到房间,“蓬”的一声关上门,一下扑倒在 床上。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初次被爱的情景。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第一次委身于心爱的男友。也是这样的初夏,在 地球的那一边,晚风习习地吹在身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火热。她躲在一棵榕树下, 偎依在男友的怀抱里。第一次与男友亲热,激情如同开闸的江水不可遏止。他们 紧紧地贴在一起,先是嘴对嘴地吸吮,然后,男友的手便摸遍了她的全身。初是 乳房,后是下体。不知怎的,一看到林老师的手摸在小猫的阴户里,她便想起了 当年的情景。  男友先是试探地把手贴在她的肚皮上,然后轻轻地下移,插进她的皮带。看 她没有丝毫抵抗,便长驱直入,止达她的户心。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被男友扶摸时的感受,先是惊冽地震颤,接着便是奇特 的酥痒。她等待着期盼着男友的进一步施爱,可猴急火燎似的男友只是把阴门揉 得津水汪汪,却不知如何进一步的行动。  当然,这也怪不得男友,虽是公园僻静之处,可总也少不了三两游客。长裤 长衫,脱脱不得,不脱又怎么干?直到关门人的吆喝声传来,他们才不得不停止 那没有丝毫进展的抚爱。纵然如此,第一次的被人揉摸便湿透了她的整条内裤。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慌乱起来,手禁不住地又摸向了自己的下体。  干吗守着个大活人让林老师抚爱一只猫呢?她几次想站起来,走出去,投入 林老师的怀抱。但这都是一瞬间的冲动,稍稍平静之后,理智便又占了上风。  她至今耿耿于怀的是,她第一次委身的男人竟然不是她的丈夫。没等结婚, 那个男友便考取了公费留学生,出了国,从此音信皆无。为此,她足足饮恨了十 年。她发誓自己也要出国,她发誓不要再找比自己强的男人。这就是她之所以有 现在这个家庭的缘故。  要说男人吧,太强了让人不放心,可太弱了又叫人丢面子。尽管现在的丈夫 对她百依百顺,可她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看过《红高粱》之后,男主角姜文的 粗犷豪放着实使她迷了一阵子。她望着唯唯诺诺的丈夫,真恨不能一脚把他蹬下 床去。她甚至曾经幻想着有那么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汉把她掳走,把她强暴。 可生活中却偏偏遇不上她甘心受之蹂躏的男子汉!  “放电了,放电了!”欧雯指着屏幕上的电位信号欣喜地喊。  “这就是我们要的那种神经纤维的电信号。”她十分肯定地对林老师说。  林老师摘下眼镜,把个秃秃的后脑勺冲着她,趴在屏幕上足足瞅了半晌,阴 沉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是的,确实不错!”他不断地点头。  两个月了,上百次地暴露那个感兴趣的神经节,成千次地把针尖扎进神经节 里,今天,终于引出了他们想要的动作电位。  神经节只有芝麻粒大小,时隐时现地浸在一片血津之中。而这粒只有在显微 镜下才能看得清楚的神经节里,却包容着成千上万不同种类的神经细胞,谁知道 细如发丝的电极针就能刚好扎到她想要的神经细胞膜上呢?  “美国的科学饭不好吃哪!”  林老师把秃脑勺从屏幕前移开,摇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不好吃,做不出来还编不出来吗?”她忽然想起了午餐时聚在一起的 中国人的嘲笑,狐疑地望着那熬秃了顶的脑袋。  正在这时,研究中心的人事秘书走过来了,摇着手里的一份表格对她说: “雯,你的签证批下来了。”  “真的?”她欣喜极了。  “快来签字,下个月就能领到薪水啦!”  都说好事难双,瞧,身份转了,实验结果也有了可喜的进展,这不是好事成 双吗?她甩干手上的水气,走过去接过秘书递来的表格。可一搭眼,火气便陡地 升了上来。她转脸向林老师问道:“不是说好了年薪一万八吗,怎么变成了一万 五?”  “啊,嗯……”  林老师的脸顿时涨红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子丑寅卯。  她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躲不过去了,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我,我是这么给他说的,谁知大老板搞的什么鬼,怎么会少了三千呢?” 她不知道该信什么。是大老板出尔反尔,还是林老师搞鬼?反正,中国人嘛, 不值钱,压多少还是有人干!可是,说好了的一万八,白纸黑字上却成了一万五, 加上这三个月的白干,她直觉得胸口堵得慌,心里不畅达。  “签吧,一万五也得签,不签不连这一万五也没有吗?”  她心有不甘地拿起笔来,在空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胃开始犯起酸来。  收拾好表格,秘书又递过来一份材料,对林老师说:“林,你的科研经费申 请表退回来了。”  “退回来了!为什么?”  林老师惊讶极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期限过了。”  “怎么会呢?老板出城之前我还抓住了他,让他签的字。我们说得好好的, 他签了字就让你寄走,那时离截稿时间还有两天呢!”  “我不知道,他是出城开会回来才交给我的材料,我当时就寄走了,但是, 还是被退了回来。”  秘书耸着肩,无奈地摊着手。  “它妈的!我被他涮了,这条老狐狸。”  林老师突然用国语骂道。  秘书看他脸色不好,知道他不高兴,但不知他究竟说的什么,只好留下那厚 厚的一迭材料,没趣地转身离去。  林老师沮丧极了,象只泄了气的皮球。他苦着脸说:“老板看不起中国人!”  欧雯没有作声。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本就不愿让我申请经费,他要 支持那个日本人。可那个日本人是个笨蛋,连续两年,什么都没得到。我对老板 说,这不公平,大家都要有机会。再说,日本人的选题不行,再失败一次就彻底 砸了实验室的牌子,日后从这个实验室里出去的东西人家看都不看便扔到垃圾桶 里去了。老板听了,这才勉强同意让我申报,可没想到,他是在骗我!”  他不好再说下去了。她隐隐感到这里边肯定也有牺牲她的部份利益作为交换 条件,那三千美金说不定就是林老师同老板讨价还价的一个砝码。可有谁能想到, 即使牺牲了她的利益,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希望只好寄托来年了,引出来的电信号再也刺激不起他们大脑皮层里的兴奋 灶,他们无心再做任何事情,只好收起摊子,早早回家休息。  这天晚上,林老师的太太突然回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了,因为今天他心爱的小猫没有在门口迎接他。  “猫咪,猫咪哪儿去了?”  林老师的语调一下子变得肉麻起来,平日在实验室里的那股劲头不知跑到哪 里去了。  猫咪没找到,倒是从里间里转出了林太太。三人同时都僵住了,空气顿时紧 张起来。  林太太并不老。淡淡的红妆,卷曲着的烫发,恰如生生地在秋天里造出了个 春天,虽然也美,可处处显露人工的痕迹。  她定定地用眼睛打量着欧雯,连最起码的初次见面的寒喧都没有。那眼神仿 佛在打量着一个贼,思忖着她究竟盗走了她家的什么宝贝。  在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尴尬地笑笑,想说什么, 可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林老师本想介绍一下,缓和气氛,可是张了几次嘴,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 来。  是的,有什么好说的呢?人要是有了成见,说什么也是白搭。他能告诉太太 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吗?这种事情只怕是越说越乱,越描越黑。他索性什么话 也不说,把头一扭,继续找他的猫咪去了。  她呆呆地立在门口,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林太太象一头刚刚下崽的母猪, 虽然不说话,可鼻子哼哼的,不让人沾,不让人碰。  “我还是得上楼去。最起码,卧室里还有我的东西,我的行李。”她又朝她 尴尬地笑笑,绕过她的身侧,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走去。  她把自己紧紧地关在屋子里,连下楼煮饭的心情都没有。她不光是害怕林太 太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最主要的,是她连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干了一天,她不知 道自己到底哪来的劲,竟然不累也不饿。  她怔怔地坐在床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墙壁想心事。如此心亏,不就是白白住 了她家的房子,省了一点房钱吗?幸亏她没有卖身给他,否则,现在她可什么都 说不清了。  她不由又想起了三岁的儿子,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想起了教研室里的同事们, 想起了国内那虽不富裕但却意气风发的日子。自己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找苦吃, 招罪受,我这是干吗来啦?她不禁为自己的处境伤心起来,鼻子眼酸酸的,直想 掉泪。 哼,凭什么这么一脸不是一脸的,大不了发了薪水赔她两个月的房钱!想到 这里,她突然理直气壮起来。  子夜时分,楼下凝重的空气终于酿成了一场战争,林老师开始拍着桌子咆哮 起来。  说也奇怪,他心爱的小猫也一反常态,象主人一般暴躁起来。它不安地围着 客厅转来转去,眼望着门外漆黑的夜空,一声连一声地哀嚎着,其声凄厉惨然, 如鬼哭,似狼嚎,更象绝望中的人们求生的嘶喊。掺和着林老师的狂吼,林太太 针尖对麦芒般的尖叫,整个房间象一口沸腾着的油锅,把人们的心翻来掉去地煎 着炸着,沉重的喘息便是那滋滋泛起的油沫。  楼下断断续续地飘来林太太不堪入耳的哭骂:“那个贱女人,小骚货,我一 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热男烈女,一住就是两个月,谁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好 事?”  随后,便听到桌椅板凳的撞击声。  欧雯再也呆不住了,她忽地跳起身来,迅速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装箱。当林 太太继续用那些肮脏的字眼同先生大吵大闹时,一转脸,看到了收拾停当的欧雯。 连珠炮般的发难突然嘎止,她张大着嘴巴,惊恐地望着她。  欧雯压根没用正眼瞧她,对着脸色铁青、坐在一旁呼呼直喘的林老师说:  “麻烦一下,请你把我送走。”  “送走?到哪儿去?深更半夜!”  林老师瞪大了眼睛。  “实验室。”  欧雯冷冷地说。此时,她心里没有丝毫的欠疚。要说他帮了她的话,那么, 她用自己娴熟的技艺和卓有成效的工作成绩,早已远远地补偿了他给于她的一切 帮助,她觉得自己不欠他任何东西。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欧雯问他,何以这样对待太太?他几乎跳着脚喊道: “太太,什么太太?”他说,当年来美的时候,他找不着工作,太太给了他一千 块钱,告诉他,花完一千块钱还找不着工作就别再回来了。现在,他混好了,太 太离不开他了,可他却永远忘不了那段日子。  “小猫怎么回事?”  她记挂着那只小猫,因为,它毕竟太可爱了。  “叫春。”  她听了,脸微微一红。原来,它对他再好也是虚情假意,最终,它还是要找 自己的同类。  “我找兽医给它做了个手术,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林老师为自己 的精明而得意。  再过几天,她又问他:“小猫好了吗?”他对她说:“好了,还是和过去一 样可爱。”  因为除了猫之外,她和他没有任何可谈的了。  林老师苦心经营的科研计划终因老板那一关没过而流产了。  又过了些日子,林老师不无伤感地对欧雯说,等到这只猫老死的时候,他就 把它埋在花园里。然后,他就该回国去了。 (本文为第一届“PSI-新语丝”华人留学生网络文学奖评委推荐和表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