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腊雄辩和管理修辞                ·泽熙·   今天的管理者需要有很强的大众沟通能力,而从古希腊和古罗马演化出来的 雄辩原则和技术对于企业的领袖们来讲也是具有重要价值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 为了修辞学而去学习修辞,但是那些经典里的教诲却漫溢出来为现代管理者所借 鉴。   英语的“rhetoric”在文学语境里理解为修辞大概是没有什么错的, 但是在管理和政治语境里它往往和“reality”(真实)对应使用,有“ 不真”的含义,但又不是赤裸裸的谎言,因此有时可以理解为“鼓如簧之舌”、 “玩文字游戏”或“逞口舌之快”等等,基本不再是亚里斯多德倡导的本来含义。   古希腊时期的雄辩之风曾闻达于世。在她造就的许多智者当中,很大一部份 是雄辩家和演说家。公元前6世纪的雅典青年热切期望倾听成年人的辩论并模仿 他们的讲话方式,这是他们有义务参加社会活动的一部份。同时,他们也在激烈 的辩论中寻找快乐,就像我们今天从体育竞技中寻找乐趣一样。雅典雄辩家的演 说,非常善于运用修辞的魅力。那些善长修辞的演说家之间的辩论往往吸引大批 的听众,他们有的来自遥远的村落,甚至从希腊以外赶来。他们所要听的,当然 不是像今天某些政治竞选或企业改革中的那些华而不实的“高调”。   最早,亚里斯多德的《修辞学》把修辞定义为“在特殊的事例中发掘出可用 于说服的本领。”哈佛管理者必备的素质之一就是培养良好的口才,以便“更恰 当、更合理地向公众宣传扬自己的主张,从而达到说服人的目的”,可见是受到 了亚氏的影响。    亚氏认为为增强说服力有三个要点(我曾经在《现代管理中的希腊智慧》一 文里提到):一是演讲者要有道德可信度(ethos);二是唤起公众的情感 (pathos);三是在辩论的主题下展开有力的逻辑论战(logos)。 当时人们辩论哲学问题是为了寻找真理,而说服的基本功能就是要找到事实真相 和声张正义,这就是“经典修辞”的基本内容。这三点已经成为许多销售企业说 服消费者的法宝。   其中,亚氏强调道德是最重要的。例如,我们今天听人这样评价:“我怎么 相信那家伙所说的?”演讲者的说服力就大打了折扣。还有评论如:“问题不在 于说话的艺术,而在于说话人的心态。”说明贴近听众的重要。春秋战国时代, 中国的辩论之风曾经盛行一时,懂得说话艺术的专家被称为“辩者”,而“名家 者流盖出于辩者。”(冯友兰)此类名家非常善于运用逻辑,而在儒雅者看来却 不屑一顾,普通口服心里却并不信服,名家最终失去了听众市场。孟子虽然雄辩, 但并不死抠逻辑,而在言语上的气势,养“浩然正气”;他不是不得已也不辩论, 所谓:“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和亚里斯多德不同,柏拉图认为,修辞与哲学背道而驰。哲学探讨真理,而 修辞却教人“花言巧语”,不过是赢得辩论的胜利。有人主张在法庭上应该使用 平淡的语言而不宜使用修辞的方式混淆事实。对于现代科学,也有一种看法:修 辞作为一种说服的演说,和证明的方法水火不融。例如,现代科学主张用准确的 语言客观地描述,不应采用道德化或人格化的语言,甚至采用数字、数据、符号、 公式等。牛顿在他的《光学》里说道:“该书的含意不包括猜测、类比、比喻、 夸张或任何会等同于修辞技巧的其他办法。”姑且不论科学描述的语言是否运用 了修辞,但人们相信科学与科学家的人格担保和自愿承诺有很大关系,作为一个 整体,科学家的人格增强了他们的说服力。   对于管理者来讲,现在市场上流行商业信函的格式书籍,有参考的价值,但 也可能束缚管理者行文的灵活性和个性,因此也流失了有效性和说服性。广告平 淡无奇也难以引起消费者的注意。   同样,仅仅只有亚氏所说的前面两条,管理者如果不懂得逻辑和证明,对说 服也无济于事。有人说“修辞是一种对文辞的加工、修饰”,也有人说“修辞是 对语言的一种美化”,还有人说“修辞是调整语辞使达意传情能够适切的一种努 力”;西方也有人把修辞作为“一种外在于言谈内容的包装”,这都只说明了修 辞外在的一部份。   古希腊善于演说者常常把人格、听众和逻辑这三者融合在一起,如政治家伯 里克利(Pericles)的演说,在许多好的事情中偶然说一说不足,使人 们看到国家的整幅图像,感到振奋和希望,其《论雅典之所以伟大》流传至今; 德莫斯特尼斯(Demosthenes)天生口吃,18岁时的演讲曾多次被 人轰下讲坛,后来却成为卓越的雄辩家和著名的政治家。他主张可以适当地谈论 自己和自己的成就,但要节制,让听众信服为什么他们要相信你的论点。   德莫斯特尼斯还是一位爱国者,他在声讨腓力二世时大声疾呼:“当雅典的 船尚未覆没之时,舟中的人无论大小都应动手救亡。一旦巨浪翻上船舷,那就一 切都会同归于尽,一切努力都是枉然。”这是一个巧妙的比喻,十分具有感染 力。   林肯也曾经用到一个形像的比喻:“一幢裂开的房子是站不住的。我相信这 个政府不能永远保持半奴隶、半自由的状态。我不期望联邦解散,我不期望房子 崩塌,但我的确希望它停止分裂。”这都是在说服他人时娴熟地运用了修辞技法。   我们都知道,毛泽东善于把握“文字游戏”。据《东方时报》记载,194 5年秋,有人问毛泽东若重庆谈判失败,有没有信心战胜蒋介石。毛泽东回答: 国共两党的矛盾是代表着两种不同利益的矛盾。接下来开始玩“文字游戏”:至 于我和蒋先生嘛,蒋先生的“蒋”字是将军头上加一棵草,他不过是一个草头将 军而已。又说:我的“毛”字,可不是毛手毛脚的“毛”,而是一个“反手”。 换句话讲,战胜国民党“易如反掌”。   罗马时期最著名的演说家西塞罗(Cicero)深受亚里斯多德思想的影 响,他曾经到希腊学习修辞和演讲术,并且终生都是德莫斯特尼斯的崇拜者,晚 年在罗德西亚岛上教授修辞技法。他的特点是善于激起狂热的愤怒,并熟练地运 用反诘把对方逼到难以回答的境地。他在500人的陪审团面前与伊斯金尼斯( Aeschines)辩论,结果受到五分之四的支持,使伊斯金尼斯遭到放逐。 主要用于演说与论辩中的古希腊修辞,不仅是强化语言表现力和打动听众的手段, 而且也可用来揭露事实。西塞罗任执政官时,接连在元老院发表了四次演说,揭 露了喀提林那的贵族叛乱的阴谋。他批评对手善于运用理智和情绪两手,在确凿 证据的基础上加以证明。   美国人注意到古希腊、罗马的演讲不同于今天美国的总统竞选。约瑟夫诺兰 (Joseph Nolan)的《如何竞选》一文对今天的美国总统竞选批评 道:“混乱的修辞在大地回响,很难找到竞选演说实质性地增加了公众对关键问 题的理解和处理的办法。它们更多的是模糊而不是明了,更多的是诋毁而不是澄 清。”作者进一步说:也许注入古希腊和罗马的修辞、风格和实质能够使竞选辩 论活跃起来,把它们提到高得多的智力水平,使它们对于选民来讲变得更加有趣 并且增进知识。这段话可以我们的企业领袖来讲同样适合。   这说明现代的“政治修辞”和传统的修辞已经相去甚远。《美国传统词典》 里这样说的:修辞曾经是哲学的重要一支和值得严肃学习的艺术。但是现在这个 词主要用来说明一种轻蔑的感觉,指膨胀的和浮华的语言。但是接受传统用法的 人称这些新的变化为“空泛的修辞”,指政治家阔谈解决问题的方式,结果得到 却是空洞的滥调。   所谓“政治修辞”,托克维尔曾经评论过一种“文学政治”:“连政治语言 也从作家所讲的一般语言中吸取某些成份;政治语言中充满了一般性的词组,抽 象的术语、浮夸之词以及文学句式。这种文风为政治热潮所利用,渗入所有阶级, 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便深入到最下层阶级。”这是对“政治修辞”的绝好写照。   我们也许可以开发一种不同与“政治修辞”的“管理修辞”供企业领袖参考。 管理修辞由两个部份构成:一个部份是管理战略和计划要像科学那样客观地描述, 另一个部份要像希腊演说家那样去鼓舞士气,说服职员去实施这些战略和计划。 所不同的是,政治家也许不需要第一部份,而它却是企业家的立足点;科学家也 许不需要第二部份,但它却是管理者成功的依据。   管理修辞反对凭空地摇唇鼓舌,就像1995年9月2日伦敦《经济学人》 杂志上有一句话说的:“20世纪出现了玩弄辞藻的大师,跳在脑子里的就是臭 名昭着的邪恶人物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因此,今天的人对修辞技法早已存在着 一种矛盾的心态,对摇唇鼓舌、蛊惑人心的名嘴多少有免疫心态。管理修辞不应 该以煽情代替建立在事实、研究、数据基础上的逻辑推演。   管理修辞反对只说不做,反对坐而论道而没有行动。德莫斯特尼斯有一句名 言:“辞令的灵魂就是行动,行动,再行动。”领导修辞、管理修辞和事实之间 也往往存在着裂缝需要行动来弥合。许多管理者失败就是没有把华丽的辞藻和美 好的愿望变成行动和结果。   管理修辞需要尊重事实。中国有一句话叫“事实胜于雄辩”。我们经常可以 看到报刊上人们经常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来揭穿某些人的弄巧反拙。 那些把白的说成是黑的、美化丑陋的、言过其实的,都应该为管理者引以为戒。   修辞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艺术,政治家使用它、广告商使用它、小说家使 用它、律师使用它、情人使用它、管理者也使用它,目的都在于说服。西塞罗曾 经意识到有好的修辞和坏的修辞、有肆意煽动和治国大略的区别,有把公众利益 放到首位的,也有只牟取私利的,需要人们去辨识。修辞可能是一个华而不实的 陷阱,也可能是成功的一把利器。 (2000年9月14日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