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办公室狂想曲                ·宏凌·                (一)   我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但很不幸,我是近视眼,400度;更不幸的是 我患有严重的结膜炎,所以不能戴隐形眼镜。其实还有其它的补救方法。比如, 可以去作近视矫正手术,但偏偏我既怕疼又怕花钱麻烦。所以,我就凑合着过。   我凑合的方法是:平时走路、坐车、逛街、谈话等等时候,不戴眼镜,只有 上班,尤其是操作电脑时才戴。近视不戴眼镜,当然看不清,好在我已习惯。其 实这样做也有很多好处:因为看不清地上的垃圾杂物、墙上的污渍,我觉得周围 的环境很干净;因为看不清女人脸上的皱纹儿、雀斑、青春豆,我觉得她们很美 丽。至于,戴眼镜呢,也有它的好处,可以使我看起来更专业,更像一个car eer woman。更何况,我刚得到一副非常与众不同的眼镜。它是超薄型 的,薄得象肉膜,镶着银色的细框,看上去象一副蝴蝶的翅膀;镜片上染着一层 几乎看不出的紫色,象晨雾一样。戴上这样的眼镜,我的办公室形象一定会无懈 可击。                (二)   一路上我都按捺着冲动,不去碰那副眼镜,直到我走进了公司的大门。我坐 下来,迅速地戴上眼镜,一边若无其事地喝咖啡,一边环顾四周,和大家打着招 呼。   我发现陈蕾今天穿了一件今年夏天最流行的透视装。透过纱外衣和吊带裙, 我不仅看见了她的锁骨、肩膀,也看见了她的内衣。她穿了一套肉粉色的蕾丝内 衣,看上去很贵。我猜想这也许就是透视装的效果。说实话,我也很想去买一套 透视装,但若连内衣也要重新买的话,成本似乎太高了。   这时,唐飞来了。他是我们部门的头儿,一个标准的白领男士,永远西服革 履,一丝不苟,即使夏天也不例外。今天他穿得很profetional,领 带颜色有些保守,但与衬衫式样很相配,而且系了一条新皮带,还穿了一条CK 的内裤,看来他真是时尚中人。可是,我怎么会看见他的内裤呢?要知道他可没 穿透视装,而是正规的西装。   奇怪!   我正在胡思乱想,却发现同事们纷纷低头作刻苦工作状。不用问,老板来了。 我们的总裁永远不苟言笑,板着脸走路,旁若无人。今天他仍然穿着铁灰色的名 牌西装,皮鞋锃亮。但我分明看见他的腰上系着一条红格大裤头!宽大、土气、 二十年前农民穿的那种。大红裤衩套在苍老、松懈的身上,与他那张威严的脸相 配,不仅仅是品位低劣,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我不禁笑出了声。他莫名其 妙地瞟了我一眼,啪地一声关上了总裁室的门。事不过三,我开始感到今天是个 怪日子,我居然能透过外衣,看到人的内衣!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看一看吧! 嘿,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你根本想不到公司里最漂亮的小姐Amy,会戴那么脏的胸罩!她像模特一 样每天变换着装束,可她的胸罩看来从来没有洗过,已经发灰。而且她的胸部那 么高耸,多一半靠的是胸罩里面的海绵垫儿。   还有那位半老徐娘的李一平,她年届不惑却能保持身材的奥秘,原来是因为 穿了一身铠甲。她从上到下被紧身衣、腹带、高弹连裤袜包裹起来,从而维持三 围的曲线,想想看,她每天披挂这身铠甲十来个小时,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 真值得同情!   至于男士们就更禁不住推敲。我发现从内到外的时尚男士只有唐飞一人,其 余全是冒牌货。光是花裤衩我就发现了三条,更不用说袜底的破洞之类。说起来, 这间公司里的人们看上去都挺体面,想不到仅是两层衣服之间,就有了如此大的 不同。   突然,一个想法划过我的脑海,既然我能看穿人的外衣,那么也应该能看穿 人的内衣。两者之间没有本质的不同,技术上是可行的。当然,这个想法既阴暗 又龌龊,但关键是如果技术上可行,那道德上的问题就不值得考虑。                (三)   我果然做到了。就是说,我能穿透人们的内衣,看清他们的整个裸体。我相 信,为此会有很多人(多半是男人)羡慕我艳福不浅,可是如果你曾经亲眼看到 过那么多赤条条一丝不挂的人把办公室变成天体浴场的话,你一定会同意以下我 的感受。   我对人体(准确地说是裸体)的认识,主要来自美术史上的雕塑图片,但当 我有机会目睹了办公室里的天体浴,我才痛感到“艺术高于生活”是条真理。我 并不指望每位男士的身体都像大卫一样,但至少我也没料到,我会看到那么多扇 根根可数的排骨和那么多堆在腰间的肥肉。在这里,巴尔扎克式的大肚子还算是 好看的——至少它让人联想到人的身体而不是肉脯!我真的不想诋毁我的男同事 们,我只是很同情他们:这些白领,专业人士、主管们正在为他们的办公室生涯 付出代价。不过,他们的头脑是如此聪明,所以他们有理由无视肉体的退化。 (只要他们有智慧、有钱、有地位就足够了,肌肉之类的东西太低级。)好在他 们有办法用体面的衣服把自己“包装”起来,不让人看着恶心——这真是一件很 慈悲的事!   另一件事就不那么慈悲了!要知道,我最怕一位男士走近我,站在我身边和 我说话。设想一下,我坐着,半侧着身,一位正常身高的男士站在我身边。算算 看,我的脸会对着什么地方?你别忘了,我看见的他们都是一丝不挂的!   与男人相比,办公室中的女同胞的身体要好看得多——虽然不像模特那么 “完美”。但我发现,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好像是苦大仇深,她们都对自己的身体 心怀不满,想方设法和它过不去。   因为是女人看女人,所以我的目光特别锐利,连皮肤这层界限也突破了。结 果,我发现99%的女人脸上的皮肤与身上不同,当然是更好看。皮肤下的问题 就更大了。我分别在两个女人的鼻梁和乳房下发现了硅胶。我还发现八个女孩的 大肠蠕动特别剧烈——原因很简单,她们和我一样在服用减肥药!我没敢再看下 去,因为我怕发现钢钉之类的重型武器。说起来,办公室的女士们不是明星,但 也没有特别丑的,可问题是,各种“画报美女”时时向她们挑战,宣判着她们的 差距,刺激着她们不断去完善自我。“自我”是什么?自我首先是身体。这个年 月,男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身体可是女人最后的武器。为了生存与发展, 包括我在内的女人们才变成了一群善意的骗子。                (四)   我在眼镜的帮助下,将穿透技术进一步完善:我不仅能穿透人的皮肤,还能 穿透人的器官,直接看见骨骼。换句话说,办公室中的人在我眼里全变成了一具 具骷髅!   当人一下子失去了血肉,变成了一具具白闪闪的骨架,我已无法辨认他们了。 他们在我眼里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具具活动的骷髅。这时,我的耳边是办公室通 常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嗡嗡的人的说话声,传真机、复印机、电脑 的声响——但我眼前这间巨大的通体型办公室中,却聚集着一群白花花的骷髅! 几个骷髅迅速地移动着,闪没在走廊里不见了。更多的骷髅则坐在座位上,被一 列列灰色的办公桌分开,整齐而醒目。大办公室更象一座规划严谨有序的坟场。 但这座坟场却是如此喧闹,每个白闪闪的骷髅都摇头晃脑,发出各种声音,甚至 是笑声。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熟悉,但我已无法判断他们是谁。他们身上的骨白色 闪得我双眼生疼,我甚至闻到了一股阴森的尸骨味。   想想看,如果这时我还能泰然不动的话,那么我一定也是一具骨架。冷汗渗 透了我的全身,胃火一般地疼痛,一股尸气从胃里反上来,我用手捂住嘴,才没 有吐出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回头看,一个高 大的骷髅正在向我说话。我听出来了,那是我们的市场总监,一个高大英俊而儒 雅的男人,办公室里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女孩都喜欢他。但现在,他变成了一副骨 架,嘴巴一张一合,叫人毛骨悚然——尽管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更可怕的是,我在他的头骨的两个大黑洞里——那原本是他的眼睛——看见 了火光。准确地说,不是火,而是两束发亮的图像,好象他的两个黑窟窿里镶着 两个荧光屏。我在那里看见了两条腿,裹着黑色的丝袜,很好看,穿着莱而斯丹 的皮鞋——和我的一样,一会儿,那两个黑窟窿里的图像变成了一个挺着大肚子 的女人,长着和我一样相同的脸。   我明白了,那两束光影正是他的意念。他刚才一直在看我。发现我恶心呕吐, 他正在推想我是不是怀孕了!   这时,前台说总裁叫我去会议室。我不得不起身。在穿过大办公室的过程中, 我在每一具骷髅的“眼”里都看到了火光,看到了不断更换的图像。事实上,那 些图像并不可怕,甚至相当吸引人。但问题是,那些图像镶在一个个头盖骨里!   我在一个读时装杂志的小骷髅的眼睛里看见了夏奈尔的口红,古奇的皮包, 带花园的别墅和一个新近走红的小帅哥儿的脸;我在坐在一个电脑前的骷髅“眼” 里看见了许多复杂的编码——看来他在工作;而另一个一模一样坐在电脑前的骷 髅眼里净是光屁股女人;天知道,这位上网的骷髅正在访问什么站点!   我花了几十秒钟穿越办公室,但这几十秒钟却像中世纪一样漫长!我相信没 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在坟场中穿过,看着一个个骷髅眼里的鬼火,没被吓背过气 去,相反还要和他们打招呼!   我终于走进了会议室。那里,总裁、副总裁正和一位公司的部门领导谈话。 当然,我是通过声音辨别到这些,而我眼里看到的则是三具骨质疏松的骷髅,张 合着上下颌骨发出热烈、愉快的声音,并不时点头。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 了许多奇怪的东西:合同文本、式样书、支票、拳头、宴会、一双手掐着一个人 的脖子,一口浓痰……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结束汇报走出了会议室。我只记得我对前台两个接电话的 骷髅点点头后,就冲出了电梯,冲出了大厦。   啊!空气真好啊!尽管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废气的味道,但即使废气也比尸骨 气要好!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带着一缕淡淡的紫色。我终于松了一 口气,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无意间,我扭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我工作的大厦。天!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厦, 什么时候也变了模样!所有装饰——玻璃钢、大理石、茶色玻璃、地毯、壁纸全 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座黑沉沉的钢铁和混凝土的骨架!又是一具骨架!黑灰色的 骨架矗立在那里!这座写字楼看上去更象一座古老阴森的破旧堡垒,在那残垣断 壁间,走动着一具具白闪闪的骷髅……               (五)   老板找我谈话。我去了,当然没戴眼镜,因为我不能和一具骷髅顺利完成交 流。他并没有骂我,只是问我是不是病了或者有什么困难。他说最近大家反映我 有些反常。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们的办公室实际上不过是一座浴场或坟场。我只是说自 己最近视力下降得很厉害,同时头也很疼。他点了点头,告诉我应该去医院,并 且给了我一周假期。我很感激他,看来这个穿大红裤衩的老头确实是个好人。   一周后,我回到了办公室。同事们都说我气色不错,眼睛格外有光彩,简直 是美目流盼。事实上,我去作了近视矫正手术,我已经不需要眼镜了。现在我的 视力是1.0,在我的眼里,世界美好而清晰! (寄自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