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朴·1994 谈我们中国人人性中的白日梦 一,说 梦 我以前做过许多白日梦,现在醒来了--才发现我曾经做过的:都是一些属于全 民族的大梦。这里,我想谈一谈这些我们人性深处的大梦。 我觉得,中国虽不是一个宗教国家,却是一个宗教情感最强烈的国家之一。 “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宗教狂热一场梦,“大越进”是一场宗教狂热一场梦,“ 共产主义”是一场宗教狂热一场梦,“公有制”“农村公社”等三面红旗不曾是许多 人真心实意的一场梦?昔日的辛亥革命与北伐战争不也是像一场梦吗?今天的中国, “富强”仿佛是一场梦,“大国”仿佛是另一场梦。 大梦将醒……然而中国人的本能便是:去接着做另一场新的大梦。中国人就是这 样地接连做了两千多年的大梦。 还有哪个国家或民族能象中国这样:积极地造神,崇神,和在失败以後造新神的 呢?还有哪个国家或民族能象中国这样:积极地虔诚地崇拜活人的呢?还有哪个国家 的人民会比我们:在狂热追求某一个社会或某一种主义上--付出得更多呢? 不错,无神的历史的确能使我们自傲;但一想到我们民族历史上的苦难,想到我 们人民的怯懦、盲目与迷信,想到登峰造极的暴政和种种酷刑,想到深宫、宦官、教 彷、守节、连座、灭门、文字狱、科举、小脚、滥杀无辜与滥杀功臣……等等这些我 们民族的特产,想到几百年便来一次的彻底亡国,我不禁悲伤地想到:中国人是一个 不幸得只能崇拜暴政--连一口可靠的精神鸦片都没有吸上的民族。 然而,中国人也是最爱忘却,最好沉浸在虚无的白日梦中的民族;大中华之大, 大在梦做得无边无际……据说中华文化的最大优点,便是它能同化一切成功了的入侵 者--然而,几千年来的一次次“同化”,已经使我们的民族文化,成为了一个标准 的亡国奴的文化;甚至在同文同种的统治者面前,也显得颤颤惊惊地像个小亡国奴。 所以我们民族真实的历史,便如一场噩梦。 直到今天,我们依然相信一个民族的苦难,源于一两个不好的领导人;一个人的 死,便会带来一个民族的灾难;一个政党的独裁,便是一个国家富强民主的必要保证 ;我们依然留恋在二十世纪像秦始皇那样地统治过中国的“老毛”,等等。 二,中国人的“大国梦” 且不说在我们的眼里“我们”昔日辽阔的版图的光辉。当中国南疆的“对越自卫 反击战”打响的时候,大概每个有热血的中国人,都会义愤填膺地以为越南人“忘恩 负义”“胆敢侵占我神圣领土”--该打! 据说那场战争,主要是由参军几个月的新 兵打的,据说每个连队打得都很英勇,冲锋连常常只剩几个人才撤下来;据说仗打得 很艰苦,越南到处是洞和热带森林,而且全民皆兵,四处设伏;据说牺牲的中国兵, 太急太多,无法将尸体和姓名一一对照,有时埋一个尸首,便写一个“缺勤”者的名 子,据说最后的胜利,是因为果断地实现了“‘三光’政策”,云云。 90年国内报载一个“容军”工厂的人均月收入,“已达到八十元”;报上又披露 在广州郊区一个特等伤残寄养院的月生活医药标准,为三十元;军训时在基层教导团 ,听“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做报告,说上战场以前每人发一把“五四”手枪,里头 只有四发子弹;当然,被俘后活着回来,“也比死好受不了多少”;和当兵的聊聊, 还都盼着上前线,虽然众口一辞“大炮一响,大官往上升,小兵往下栽”,但“家里 穷”、“没门儿”,上战场如果不死--再立个功,“没准儿回家还能分个工作什么 的”;上战场如果被打死了,便当“爱国了”。当陆兵的伙食,是八个人四小碟粗菜 ,若逢年过节或有检查团来,有鸡,有肉。难怪中国小兵的命,打起仗来也贵不到哪 去。 几个陕北同学带来了这样的消息:“自卫反击战”中,我军的一个野战医院,由 于指挥不当,被越军摸了去;越南人把俘虏到的女兵轮奸后,将四肢锯掉后运回来。 此事有关中国的国家荣誉,不宜声张。解决办法,便是政府到黄土高原的最北边的穷 山沟里,找娶不上媳妇的穷光棍,把这些已不怎么能动的女兵们,嫁给他们,每年补 助钱、粮若干。 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支援中共的小兄弟--柬埔寨。 如果说“忘恩负义”便应挨打的话,我想,“苏联老大哥”更有理由痛揍我们。 五十年代苏联对中国大规模的工业、军事与教育援助,仅凭“困难时期”两年的农副 产品就“还完了”?中国人挨饿饿死--不是因为“大越进”、“浮夸”、“反右” 与“一平二调”--却是因为“老大哥”“逼债”?神圣而万能的“爱国主义”呵… …什么是“边境冲突”?中国官方的报道可信吗?“边境冲突”究竟是领土的冲突还 是双方政府的政治冲突?从一个“老兵团”那里我知道了“珍宝岛”事件的真实过程 :珍宝岛本为江心(靠近我方一侧)的一个无人小岛,是一些那个时代与“苏修”“ 对着干”的热血青年首先带枪上岛,与随后而来的苏联边防军展开对峙;双方由“交 涉”、“谩骂”、“推搡”直至“斗殴”,由于苏联人又高又大又壮,中国人在肉搏 中吃了亏,于是首先开枪打死了十数名苏联军人,由此随着冲突的升级苏联军队出动 了坦克……想必回击苏军的武器里,也有“苏制”的。(那个老兵团向我讲这些,是 为了说明“我们”并没有“吃亏”。) 中苏中蒙边境及青藏高原上的那些病死冻死饿死的战士,中越边境上的十几万座 新坟,与小城市里偶然留下的几座节妇烈女坊,在历史的眼光里,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中国有多少资源,毁在了自己的统治者手里,或正在廉价地拍卖给外国人,却要为 边界上的几寸土地,高喊“爱国主义”。中越边境上近十年来残酷的战争,与“六· 四”以後的和平笙歌,在我看来,不过就像政治家手里的两张骨牌罢。 也许我们中国人总是把生与死的意义看得太重大了吧,所以我们的生与死便总是 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如果“大国”不能给人民带来实际的好处,“大国”反而成了阻 碍民主发展的专制的借口,“大国”又有何意义呢? 甚至直到今天,连中国最受教育和民主熏陶的海外学子们,也一方面庆幸自己“ 去国”的经历,另一方面大谈什么“大中国”,处处表现一种王道式的霸道。“己所 不欲,勿施于人”:自己“离心离德”,何求他人“同心同德”? 中华民族饱受了战争的苦难。但中华民族既没有对已经战败了的昔日的侵略者表 现出应有的警觉--甚至连最基本的“澄清事实”的要求,也不敢大声提出,只敢“ 友好友好”地希望“不再战”;也没有对一般的侵略表现出人道主义的觉醒--以为 极端的民族主义便是“爱国主义”,以为强权便是国际关系中的一切;看不到人类经 两次“世界大战”才得到的“和平宽容”观念的可贵;连对自己同胞在对外战争中所 受的苦难,也漠不关心。所以,这几十年来,我们的大国梦做得很甜,很苦,很难, 也很累;所以我们中国人很可能还要再次饱受亡国之苦和战争之苦。 “大国主义”的枪口,不仅对着异族人,也对着自己的同胞;如在今天世界上到 处流离失所的香港同胞,很难说清楚他们是在逃哪个“国难”。中共的高干子弟,早 就成了香港商界巧取豪夺神通广大的“座地霸”,成为大陆产品出口的最大受益者之 一。中国大陆1997年后对香港“五十年不变”的政策,仅一九九三年就已两变:先是 因“奥运会”的主办权而威胁提早派兵,后是严令香港的民选议会作废。中国政府所 垂涎的,恐怕不仅是香港人手中的财富,也包括他们袋里的契约--因为香港是中国 大陆在“海外”的最大一个债主--可能,也包括他们的人权与自由。也许,收回香 港也会给不少有门路的中国人多分一杯羹,但是,如果对于香港同胞,我们扼杀了原 则--迟早,我们也必将扼杀自己,正像对整个大陆的共产,越“共”越穷一样。未 来如果以此为训台湾真的“独立”了的话,其罪也不在台湾人民。 三,中国人的“富强梦” 若干年前,中国的学生和市民试图以鲜血捍卫他们做“百姓”的尊严:反腐败, 反专制,和为教育请命。 而如今,腐败与专制在以空前的规模在中国大地上深入发展,在城市里已经到了 一个国家干部仅凭正当收入便难养家的地步。甚至连小学生的家长,也要在节年向孩 子的班主任,送礼、请客;否则,不仅自己老要去当“小学生”,孩子也要永远评不 上“三好”,天天挨“苛”。现在中国的大地上,是到处笙歌燕舞,纸醉金迷。 甚至连海外的“民运”,不少“反腐败”似乎也只是在反对共产党的腐败,不反 一般的腐败。据说腐败是经济发展中所不可避免的,适度的腐败有利于经济。据说专 制是经济腾飞的关键,如亚洲的四小龙就是靠专制起飞的。据说纸醉金迷,美人入抱 的地方是最好的谈生意的地方。--总之,对于各派,腐败已是半公开地合法化了。 就像昔日拜皇帝一样,中国人现在的是“拜金”,为了金子而可以不要法制、良 知、廉耻与科学教育,为了金子可以不讲“人性”,也可以不要国家。中国的现实也 不允许大家老老实实地做生意:繁杂的捐税,仍然有效的双轨制,不平等的法律制度 ,繁琐的条条框框,和层层叠叠的专制,鼓励的便是腐败,奖励的便是专制。 搞偷税漏税的,发了;塞红包给回扣的,发了;买空卖空的,发了;坑蒙拐骗的 ,发了;走私的,发了;买卖军火的,发了;法律系统里专门卖“命”的,发了;有 权有势的,发了;卖批文的,发了;有“条子”的,发了;曾经有平价外汇的,发了 ;截流专款开白条子的,发了;搞裙带关系的,发了;使美人计的,也发了……同时 绝大多数普通的劳动者,如大中小城市的工厂里一个月依然百十来块钱的工人,不得 不当“债主”的农民,仍然在大繁荣下辛辛苦苦地生活着。大多数老老实实的中国人 ,还远远谈不上“富有”--乱世造桀雄。我想,当一个社会里大部分爬上来的新贵 靠的都是不正当的手段,当一个社会的基本道德沦丧以後,它便离彻底溃烂人民受难 的日子不远了。 而中国历次“反腐败”运动所制裁的,大部分只是那些官场上的倒霉蛋;没有民 主监督和司法独立,建立在“举报”上的法律制度,有时甚至是一种恐怖--一种对 检举人、被检举人、法官和证人、听众等多方面的恐怖。的确,离开了腐败,当今中 国的市场经济,也就不怎么转了,至少北京一地如此。以腐败在中国的深度和广度来 看,中国的可算是“全民腐败”。 “全民腐败”真的是一条使国家“富强”的路吗? 我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的四个基石是:公平竞争,法制,人的价值与科学技术。 这是二次大战后,西方世界成功的关键。以此标准来衡量,中国当今经济的繁荣,有 很大一部分像是吸食鸦片后的亢奋。 我不相信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小菜贩,便罚五块钱卫生费的居委会老太太,会对市 场的繁荣,有何积极意义;我不相信“官本制”“权本制”,各种人为的壁垒,大大 小小的山头把头,会对经济的健康流通,有何俾益;我不相信搞烂了社会主义经济的 专制,会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保护人;我不相信利用任何一点权力、机会,就索 取利益,或是大吃大喝的普通职工,能有什么真正的未来;我更不相信为了一小笔个 人存款,就出卖国家大好河山的腐败干部,会对我们民族的未来,有任何好处。 何况,中国当今的经济繁荣,有很大部分是建立在举借外债和拍卖资源的基础上 。想要以此发达的国家,如南美、南斯拉夫等国,都曾经有一段十分繁荣的历史,如 今都是步旅艰难。不错,经济的发展需要引进资金,开发资源;但更重要的是引进、 消化技术和提高人的素质。如今,在中国最没有出路的恐怕就要算是读书教书了;毕 业了的大学生研究生,不是出了国,便是下了海,鲜有安心技术工作的。中国仍然是 一个一切讲究“原装”的国家,多数“三资”企业,卖的仍然是“洋牌子”。 何况,中国如今的繁荣,有很多本身就是虚假的。几年前北京倒爷手里的化工原 料,价格曾是生产最终产品的好几倍,但人们仍“倒”彼不休。北京大部分合资饭店 ,曾长年客房率不足30%,主要靠内宾的“高消费”和“高价”来维持。中国这几年的 繁荣,是在基础工业和农业萎靡不前的背景下。国营大企业的轻工产品,有一个原因 竞争不过乡镇企业:它们不能付30%-50%的回扣给国营商店的采购员,于是北京的各 大商场,充斥着私营企业生产的质次价高的“不耐用消费品”。几年前,我在浙南农 村,就看过以专门经营从国营企业偷来的零件、原料,和各种商标、发票等公开的消 赃市场的“兴旺”,看到过“纸糊皮鞋”、“旧冰箱变新冰箱”的工厂的“忙碌”, 更看到成千上万的小工厂向海里、河里、田里、山里顷倒有毒的废物。所以中国私有 化百分比的提高,亦“喜”亦“忧”;中国很有钱申办“奥运会”,却没有钱给穷孩 子上学。--这一切,不过说明了:中国的繁荣,一部分也是“专制”和“无知”的 繁荣。 中国的经济立法,是完全不平等的。法律以外的法令、法规,内部的规章制度, 红头文件,条条框框,太繁太多。有道是:“外行的看不懂,内行的记不住;收税的 看不全,经商的看不见”。条子之所以屡禁不止,主要是因为大部分条子都“合法” --关键是合哪个“法”。“三资”企业,不仅三年免税,而且价格自主,产品不统 配,所以不少“三资”企业,是“虚”的,大老板本是公家人。据说十年来广东全省 的税收,不及无锡的一个县,而国家的投资,十年来的重点是特区;这样的“改革” ,怎么能搞不“好”呢? ……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王塑小说中的两句名言:“‘中国’的英文名字叫‘拆 呢’”,和“抗战为什么打了八年?……汉奸!汉奸太多!”--可能,这一切的代 价便是:中国人再次做了一场空梦--“空想资本主义”的梦。 也许,一切黑暗,似乎都可以归结到“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也许,过了 若干年,一切都会因“理顺”而健康起来的……我们民族历史上的一个最主要的思维 特点,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关心“结果”,不关心“图径”--我觉得 ,应该把我们历史上的“炼丹术”,排列在“四大发明”前面,成为中国历史上的“ 最主要发明”:只要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到炼丹炉里一锅煮,等上七七四十九 天,念上几万遍啊咿唉哦哄嘿牛马,便会有包治百病使精神焕发长生不老的金丹妙药 出现…… 于是,“富国强兵”演变成了“军阀割据”,“民主建国”演变成了“北洋政府 ”,“三民主义”演变成了“党国天下”,“马列主义”演变成了“毛泽东思想”。 中国的现代史,就象一段炼丹史。甚至直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人仍然演就 了“大越进”、“大炼钢铁”和“文化大革命”等几场轰轰烈烈的现代全民“大炼丹 ”运动。 所以,今天中国的这个“热”那个“热”,也仿佛是一场场“炼丹”。 从“原始资本主义”到“现代资本主义”,西方经历了“文艺复兴”(或人文主 义运动)、“宗教改革”、“资产阶级革命”(或结束封建专制)、“路德革命”、 “宪章运动”、“南北战争”、“工业革命”、“经济危机”、“无产阶级革命”、 “新政”和两次“世界大战”(我个人以为资本主义的现代史,是从“第二次世界大 战”以後才开始的),其中的哪一步都不是轻轻易易的。西方资本主义的历史,是民 主、科学、生产、人权与教育综合发展的历史--是一步步明明白白艰苦发展的历史 ,而不是一个“炼丹”史。 而且,亚洲四小龙真是靠腐败与专制起家的吗?以台湾为例,国民党对人民控制 得最严密的时期,人民失去了“说话的自由”,而今天的大陆人民,还没有彻底的“ 不说话的自由”。台湾政权对经济的控制,要远比大陆宽松;“日据”时代,台湾已 经普及了初等教育;几十年来,台湾政府继续努力普及全民的高中教育,平均的人的 资源,远比大陆好。国民党在台湾经济起飞的关键时期(“小蒋”时期),并不怎么 腐败--否则,台湾的有钱人,早就该是当时掌权的“外省人”了,而不是现在的“ 本地人”。三十年中,台湾社会居安思危,卧薪尝胆,受着极大的外部力量的制约, 客观上不能滥用权力--所以,幻想着靠腐败与专制起家,步“亚洲四小龙”的“后 尘”,不过像是一个“梦中之梦”罢了! 一个历史上优秀的民族,在于能够很快地学习他人的长处,汲取他人的经验,和 少付他人已付过的学费。而一个历史上劣等的民族,总是在疯狂地重复前人的错误, 和开历史的倒车。一个历史上优秀的民族,往往能将它的进步溶入它的历史,改造它 的传统道德;而绝不能靠诸如“斗人有理”“造反有理”“腐败有理”“独裁有理” 之类的道德神话。 我想,一个民族要发展,不仅商业和轻工业要发展,科学技术、基础工业和农业 也要发展,特别地,全民教育和民主政治也要发展;“经济繁荣”并非医治百病的良 药。否则,一个“繁荣”与--“腐败”、“专制”、“愚昧”、“封建”、“民族 危机”和“宗教狂热”--相结合的朝代,一个只会盲从和盲动的社会,会堕落得更 快。回顾中国的历史,紧接着每一次民族的“大繁荣”的高潮之后,都是一场空前的 “大灾难”。 所以,我们不能期望把一切“污秽”,放到一起,盖上盖,一气煮上七七四十九 年以後,便会有一个强大的中国出现--这是违反迄今为止人类发展的一切规律的。 三,中国人的教育梦 从中国的第一代新知识分子做“科学救国、教育救国”的梦到如今,已经有一个 世纪了。如今,中国依然愚昧、盲目、落后,依然轻视知识与教育,依然有世界上最 广大的文盲队伍。在这一个世纪里,中国的知识分子饱经磨难、歧视,差点儿被消灭 掉。“科学救国、教育救国”的梦,也已被埋葬掉了。今天,中国人似乎不再相信科 学和教育,能有“救国”的功效--充其量,它们不过是政权的扶佐,或是赚钱的工 具罢了。 然而中国的紧邻日本,一百年前成功地推行了“全民教育”,并由此顺利地完成 了“明治维新”。使日本在短短的十几年里,由一个弱小而落后的“准殖民地”国家 ,成为了世界上的列强之一,成为了中国的殖民主。日本是那样地尝到了“教育”的 甜头,甚至向它最重要的新殖民地台湾和朝鲜,也派出了大量的乡村教师,同时严厉 地限制这些地区能受的教育……几十年来,世界上新起的国家和地区,在强盛以前, 都有一段十分成功的全民教育史;“科学救国、教育救国”,似乎对它们并不是一个 梦。而我们中国在这一个世纪里,尝试了一切社会和经济制度,做出了艰苦的努力, 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仍然在愚昧和落后中挣扎。世界上与中国同样地处在愚昧和落 后的国家,长期地处于哪一种制度的都有。相反地,世界上比较“文明”的国家,社 会主义照样能够搞得比较成功。--看起来,一个受了良好教育并懂得尊重他人的民 族,选择哪一条路,都是对的;而一个没有教育处在愚昧中的民族,选择哪一条路, 都是错的。 那么,“科学救国、教育救国”在中国,为什么仅是一场梦呢?我感到,除了政 权的原因和历史机遇的原因,中国从事教育的知识分子,也要为此负责。 我觉得中国大知识分子的一个最大弱点,便是“清高”。 中国的大学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围墙很重要,校门口那块牌子很重要。走进 这堵围墙,便是清贫、斯文、学术、书藉与世界上最先进的“美”;走出这堵围墙, 便是“现实”。 一方面哀叹民族素质的低下,另一方面鲜有人为科学的普及做些什么,十分瞧不 起那些把时间花在勾通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上的人,总是关起门来读书;甚至连一本 教科书,也怕写得“浅”了;一个学术问题,也怕问得“不深”。一方面哀叹中学教 学质量的低下,另一方面很不屑于中小学教师的再陪训,甚至不愿与他们多接触。一 方面哀叹中国技术之落后,另一方面又只瞧得起那些搞“世界最先进水平”的人。一 方面指点江山高谈阔论,另一方面连流氓小霸之流都“敬而远之”,更不敢公开地发 表其政治高见,只热衷于搞内部的“相轻”“相伤”。所以大部分学生走上社会,不 是完全忘掉所学的知识,抛弃“斯文”,便是“出国深造”。 中、小学也是如此。课本上的教条,从来不敢对照现实,分析社会与家庭。小学 二年级的学生,便知道“日记”应该“怎么”写;念了十年书,只讲课本经;学完整 套中学物理,不会修理自行车。中学毕业后,考五、六年大学的读书人有得是。 于是中国的教育完全地脱离了“世俗”,成为一种“梦幻”。 如今,中国的知识分子经常慨叹教育经费的不足和待遇的低下,慨叹“人心不古 ”,慨叹“教大学的不如修皮鞋的”。但我觉得,一个社会中知识分子地位的提高, 主要并不在于经费、头衔与待遇,根本在于整个社会文化水平的提高;当中国社会还 处在愚昧之中,一个大学教授对社会的直接影响力,还比不上一个“修皮鞋的”,其 待遇比不比得上“修皮鞋”的,已经是次要的了。“解放前”那些少数领高薪住洋房 的教授们,对于中国社会的进程,又有多少启蒙的作用?连他们自身,又能在象牙塔 里住多久呢?一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并不全是人为的。 我觉得,“知识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口号并不是错的;错的是用工农群众去消 灭知识。回顾中国这半个世纪以来新知识分子的心态,不是“士大夫”气十足地把工 农当做下等人,便是诚慌诚恐地把工农当做老师,很少采取平等的态度。倒是旧文化 依然牢牢地掌握着群众,如极权专制腐败的国家意识和使内功投暗器的个人处事原则 等,骨子里的旧知识分子们依然专制着国家的政权。在学术上,中国的高级知识分子 爱讲究“学问”(其实是爱“学”不爱“问”),不爱像美国的科学家们那样到处讲 ,更不爱向外行多“罗唆”。这几年,中国经济的发展创造了邻秩栉比的宾馆饭店发 廊商场,却没有向大众开放什么公共图书馆,中小城市里很少有一间像样的书店。中 国人正醉心于靡靡之音、黄色小说和黑色文学,文化上与讲究“数理化”和“探索文 学”的数年前相比,似乎有所倒退。在中国实现真正的全民义务低费基础教育,依然 遥远得像一场梦。 直到今天,中国“科学”与“现实”的交流,也仅是限于卖技术做生意。一般老 百姓生活中的科学教育与民主启蒙文化,是太少太少了。 中国古代文人的“豪放”,是拒官、饮酒、吟诗、隐居、独善其身等等这些“出 世”之举,缺少西方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那样的“上敢挖苦教皇、下敢打骂流氓”的 活生生的人才。沿袭至此,中国缺的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那些千千万万个不计个 人得失搞“民众教育”的教师们,缺的是一套切实的教材,缺的是基础教育,缺的是 大学校园开放,缺的是千万个科学家向大众做广告。也许,这便决定了知识分子在现 代中国的命运。 我觉得中国教育的出路,在于真正的“民众教育”。中国人最大的危机,是文化 的危机。中国的最终出路,仍然是“教育救国”。--中国的才子们,不能再“出世 ”了! * * * 拿破伦曾经说过:“小心,千万不要唤醒中国--中国是一头沉睡中的雄狮!”我 想,中国这头雄狮之所以迟迟不醒,是因为它还在做梦! 醒醒吧!梦中的中国人! 写于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一九九四年二月。 本文所取的资料,都是九一年中前的。这两年,中国大陆似乎仍在往同一方向发展。 因担忧中国的前途,特写此文。 ☆ ☆ ☆ 关于“最惠国”的几个疑问 未来十年,也许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另一个关键十年。现在,美国对中国大陆贸易 最惠国的问题牵动着全球十几亿华人的命运。这里,我提出几个我个人找不出答案的 问题,供大家共同探讨。 第一,中国社会的未来是什么? 中国大陆能否象亚洲的“四小龙”那样:依靠经济发展,以和平方式,过渡到现 代民主社会?或象西亚、南亚、中美、南美和非洲诸国那样:变成另一个现代金权国 家?在后一种国家里,往往若干大家族掌握着国家的政治、经济命脉,甚至操纵着民 主制度和一般人民的命运;这些家族:在经济繁荣时攫取着最大的私利;在经济困难 时将巨额外债和生态资源危机等苦果留给人民,并通过军人政权或极端民族主义的方 式来继续其黑暗统治。我想,前一种模式是我们所希望的,后一种模式不应成为中国 未来发展的方向。 但是,区别两种发展方向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中国的“经济热”到底能有多久? 处于“经济热”之中的中国大陆的发展趋势是什么?如何评价中国大陆当今的经济发 展?在这样的发展中,中国的经济和一般民众,能否得到基本的安全感和社会公正? 中共政权的私利有没有可能受到限制?中国的市场经济能否走上公平竞争之路?中国 真的能走出“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吗?这些,都是一些有待回答的问题。 现在,如果失去了“最惠国”的待遇,上亿中国大陆老百姓的日子(包括他们的 新希望)将会立刻受到打击,中国的经济很可能要遭受挫折,中国有可能失去宝贵的 历史机会;但在此次越来越强硬的中共政府面前,国际社会若不将“最惠国”与“人 权”问题挂钩,又似乎是放弃了制约中共政府的唯一外部力量,不利于中国社会的长 远发展--因为一个社会的基本矛盾的解决,需要一定的内外压力。从某种意义上讲 ,亚洲的“四小龙”的发展,几乎都是小地区,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变异”的特 例,其政权“以权谋私”的力量似乎要远比中国大陆小--而不受足够限制的权力, 不正是这几十年来中国大陆的悲剧所在!所以,对中国纯“经济梦”的担忧也并非是 多余的。 第二,什么是主要的人权问题? 现在,国际社会上所谈的中国人权问题,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1.中国国内 持不同政见者的人身待遇问题。2.中国的少数民族问题。3.中国的计划生育问题 。 中国社会的不幸,就是在于没有一种内部的制约力量。改变中共政策的因素,往 往是它旧有的统治所带来的巨大灾难。许多共产主义国家--如六七十年代的中国, 和当今的北朝鲜--存在的关键之一便是:不遗余力地打击消灭一切有可能存在的其 它政治力量(包括内部的非主流政治派别),不让人民接触到一点社会民主生活,以 社会恐怖和社会愚昧来代替社会政治。这样的政策的遗毒之一,便是社会问题对“独 裁”统治的依赖,便“独裁”对后继社会造成的“混沌”。无怪当今许多中国人仍然 认为:一党独裁,可以给国家带来“安定团结”和“经济起飞”。 所以中共是不会主动放弃其“一党独裁”政治的。现在,国内的“持不同政见者 ”,正是在试图对中共的“绝对权威”,做出怀疑;从长远来看,中国内部需要一些 “持不同政见者”。然而,可悲的是:中国目前内部制约因素的存在,仍须外部力量 的扶植;在此背景下外部力量能起的作用,也很令人怀疑。 那么,随着经济的增长,中国会不会形成一个新的独立的“中产阶级”呢?很可 能近期不会,因为中国当今工商业中的“金权”色彩,是太浓了。中共政权以後的社 会及经济制度,大概也只会奖励“结合”,而不允许“独立”;唯此,它才能保持其 既得利益。 民族问题,原则好听,实现极难,因为它不可避免地:感情色彩太重。我想:只 有在中国走入民主的现代社会以後,在理性的社会背景下,这个问题才能获得比较完 美的解决。 至于“计划生育”与人权,对于了解中国资源状况的人士,似乎只有“败事”之 嫌。 所以在此背景之下,“人权”问题,对中国社会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实难判断。 最后,我感到中国的人权问题,缺了一根主线:普通的中国老百姓。我认为:“ 人权”便是人民应有的权力--包括他们过问从他们身上征得的税收的权力,他们过 问自己命运的权力,他们受不随当权者喜怒所左右的法律审判的权力,他们受教育的 权力,他们追求快乐的权力,他们平等地在社会中生活的权力,他们因辛勤的劳动而 获得体面的生存的权力,等等等等。但如何才能提出这样的人权呢?我很失望:“腐 败”问题没能成为中国目前的一大人权问题,“全民教育”的问题也没有成为另一个 。 第三,“最惠国”有没有一条合适的中间路线? “最惠国”的问题,似乎是“两难”的。最近,有人提出了一条中间路线,即仅 对中国的“私营企业”,继续保持“最惠国”的待遇。 那么,这种方案在工商业上是否切实可行呢?它会不会对中国目前“以权谋私” 的社会问题实际上起到促进的作用?--因为它很可能:为“政权腐败”这样的最大 的社会不公正,取得最大限度的社会谅解--由此带来的新的不公平竞争,会不会损 害中国社会及工商业的健康发展?它会不会极大地损害中国的民族工商业?在这一方 式下,中国社会目前的最底层--国营工厂的工人和从事农业的农民--很可能再次 成为最大的受害者,这是否公正?由此,会不会引起整个社会的动荡和倒退?有没有 其它的中间路线?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我想,私有制不应是中国社会的最终目标 ,中国社会的最终目标应该是一个民主的现代社会。 总之,在这祖国的关键时刻,让我们共同地探讨一下这些问题吧!无论“最惠国 ”的最终前途如何,我相信,我们的民族都不能再“盲动”了。 ☆ ☆ ☆ 也 谈 吴 弘 达   上期《华夏文摘》中,有这样一段话:“国内黑暗阴森的劳改营,惨无人道的器 官移植,总有那么一些败类,在无耻地兜售着这类故事。满足了西方的猎奇,也给政 客们送去了资本。但是,抛开那些数字,有谁能说,这样的事在国内一定不会发生? ”这是一种在我的朋友中非常普遍的观点。但是,下此结论前,我们对吴弘达其人的 言行和中国监狱制度中的人权问题究竟有多少了解呢? 我觉得各个阶层之间的隔阂,是我们中国的一大问题。五千年来的中国历史,造 成了我们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势力眼;单位家属院中的个人成长历史,造成了我们十分 单一的价值观;十分脱离实际的教育制度,造成了我们易于偏向极端的道德观。做为 中国的知识分子,又特别地爱轻视除自身和统治阶级以外的一切其它阶层。中国社会 当今的诸多问题,都与这种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有关。 我个人第一次对大人政治观点的清楚记忆,是七八年在南下回老家的列车上。那 时几个大人,一致地对新的“包产到户”感到深深地忧虑,认为这样是生产力从集体 大生产向小农经济的倒退。其中,也有我那因在五七年坚持人道始终不渝而受了半生 迫害的可敬的母亲。只是到了八十年代末,我的家庭才真正了解中国农民为“社会主 义”而负出的惨痛代价;只是到了九十年代初,我的家庭才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在 新中国不仅有人民死于饥饿,而且死于饥饿的人民有好几千万!我相信这样的重大历 史事实,许多仍然不被大多数中国人所了解。从这样的意义上讲,共产党的统治手腕 --不让濒临饿死的人去讨饭,以维持城市的升平--是比以往的统治者都要“高明 ”。直到今天,流行的观点把中国的一切问题,仍归罪于那个劳动最辛苦、受的专制 统治最严厉、纳的捐税最重、没有门路腐败、没有机会受教育、和生活最为贫困的阶 级--中国农民。 中国国内的“器官移植”和“奴工”问题,有没有呢?有,不仅“一定不会发生 ?”,而且普遍。我有一个亲戚因病要换肾,每年春节、五一、十一,都要向“公安 局”送礼,因为逢节便要大量处决犯人。后来因为一个肾涨到八万,不换了,人也去 世了。中国的“奴工”问题,在我看来,要严重得多,做“奴工”的不仅仅是监狱中 的犯人。中共地方上的干部,与私资外资相勾结,使大量的打工仔打工妹,生活在“ 奴工”和“半奴工”的状态中,从中他们自己大发腐败之财。中共的中央法律,既保 证地方干部,是自己行为的裁决人,又严禁“奴工”和“半奴工”们相互联络成立组 织。中共的新闻制度,也不允许这样的社会阴暗面,大量地见诸于社会。中国大陆当 今的社会风气,更是把“做人上人”,推崇至极。“人吃人”的社会现象,绝不仅仅 是因为“五千年来的吃人史”。中国当今的“经济繁荣”背后,有多少血腥多少恶臭 。 老干部控诉“牛棚”,知识分子控诉“劳改”、“干校”与“上山下乡”,曾形 成了我们中国当今非常流行的历史研究与文学潮。那种制度对干部和知识分子不对, 对其它阶层的人就对了吗?也许,犯人(且不说中国“公安-审判”制度本身的黑暗 和无法无天)和“打工仔”“打工妹”等都属于下等人,他们的人权无关紧要;他们 做为历史进程中的牺牲品也是“值得”的。但是,中共建国这几十年的历史,从“肃 反”、“胡风案”、“反右”、“大越进”、直到“四清”和“文化大革命”,都似 乎在说明这样一点: “如果你坐视不公正加诸于他人头上,那么,更大的不公正便迟早要加诸于你自 己的头上。”而且当这种不公正来临时,你会觉得更绝望。 “六四”以后,北京学生因参加“六四”所受到的处罚轻微,便是这一道理的另一明 证。 释珈在成为佛祖以前,曾体验过七十二条生命;七十二是虚指,言多。这七十二 条生命中,既包括了穷人富人、男人女人,也包括了牲畜、禽兽、蝇蚁、草木。换句 话说,释珈是在体味了大千世界中过去未来的每一条生命后,才“大彻大悟、大慈大 悲”的。今天,当我们真正关心和热爱我们的中国时,我们是不是应该有勇气把我们 自己,放置于其它社会阶层的位置上? 中国当今的民运,过分地依赖于西方外国政府,虽是下下策,但也有其不得已的 苦衷。试看在国内的“刘刚”们的命运和作用如何。即使“吴弘达”们真是“那么一 些败类,在无耻地兜售着这类故事。满足了西方的猎奇,也给政客们送去了资本。” ,也私毫不说明中共政府在“器官移植”和“奴工”问题上的正义性。果然如此,在 中国做平头百姓便更是悲哀、更觉没有希望。